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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脑残越流行”背后的文化生态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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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残”这个词在网络上的发迹大约是在2008年。《南方周末》在盘点当年的“年度语文”时给出了这样注解:脑残(nǎo cán)形容词,所指并非真正的生理疾病,而是指一个人大脑进水,思维糊涂混乱无序,急需救药。据说,该词最开始在网络上兴起的时候是针对部分90后的非主流人士,在网友的反复使用中,它的内涵与外延也不断变化延伸,慢慢成为那些与大众观念、行为作对,或与主流价值观念相反的人的代名词。

五年过去,“脑残”并没有像其他大多数网络流行语一样,在昙花一现之后迅速湮灭消失。从网络到媒体到日常生活,人们自然而熟练地使用着,并且是一再地使用着它,因为大家似乎都有一个相同的感受,需要用到这个词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请问,“最近难道流行脑残吗?”

最近流行脑残吗?从网络红人到抗日神剧,从雷人言论到洗脑神曲,自从接受了“脑残”这种设定,目光如炬的围观群众突然发现,要在生活中发现“脑残”何其容易!然而吊诡也出现在这里:人们发现脑残、围观脑残、批判脑残、消费脑残的热情,让一个又一个“现实例证”(尽管这些例证的内核各不相同)最终都以“脑残”的名义流行并散播开来,并从结果上真正坐实了最近流行脑残这件事。某种意义上,缔造“最近流行脑残”的,很可能就是质问着“最近流行脑残吗”的我们自己。

正是这样的吊诡构成了当下文化生活的总体生态。流行,或者说为大众所认知,便有了两种方式:如果你足够好并且足够特别,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幸运,或许你可以从茫茫人海中凭借个人实力脱颖而出;但如果你只有一点好,或者你虽好却不怎么太特别,而且你的幸运指数看起来只有平均值上下,不足以令天上掉下馅饼,那么藉由“脑残”这样的负面标签,于漫天口水间博得人群的注意,似乎就变成了一条可供参考的途径。而且,由于要达成前者的条件太过苛刻、过程太过艰难,后面这条葵花宝典式的途径往往显得更像是捷径。

我们关于龚琳娜和她的“神曲”的话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开启的。

从被动“神曲”到主动“神曲”

2010年,因为一条在社交网站上疯狂转载的网络视频,龚琳娜的名字被推入了大众娱乐的视野。视频中的龚琳娜以夸张的面部表情唱着一首旋律奇特、唱词更为奇特的歌曲——在绝大多数围观群众眼中,这首名为《忐忑》的音乐作品,无论是表演形式还是表演内容,乃至它的名字,都洋溢着一股子“不明觉厉”(虽然不明白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的“雷人”气息,让这个总在高呼什么幺蛾子我没见过呀的网络世界,终于感慨地说出了一句“这样的玩意儿还真没见过”。

“神曲”之名就此诞生。

《忐忑》也确实不负众望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神一般存在的歌曲”。任何场合、任何人演唱,一开口必能引起人群驻足围观。流行歌手王菲在微博上传了龚琳娜演唱的《忐忑》视频,并留言说:“这个墙裂滴(强烈地)激起了我的翻唱欲。”随后又追发两条微博分析歌曲,说想唱好这首歌其实不难,“来来去去就那两句,眼神儿和身段儿才是考验!至于心理嘛,我分析得把握好三个层次:一开始唠唠叨叨,疑神疑鬼;后来疯疯癫癫,各种角色扮演;直至最后仰天长叹,弃世登仙!”之后,影视演员杜汶泽、相声演员郭德纲等人亦在各种节目中模仿起龚琳娜在《忐忑》里的表演,从表情到动作,极尽夸张之能事。而向来不放过任何恶搞机会的湖南卫视更借《快乐大本营》之手,强势推出一个十岁出头的“表情弟”专攻《忐忑》。在一片“雷死人”的喧嚣之中,《忐忑》当仁不让地成为当年度关注度最高的“娱乐事件”。

然而,在故事的一开始,身为“神曲”缔造者的龚琳娜自己其实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歌曲作者、龚琳娜的丈夫“老锣”及演唱者龚琳娜本身都有着专业的严肃音乐背景。《忐忑》其实是2006年“老锣”为龚琳娜在北京的一场演唱会写的一首新歌,以类似戏曲锣鼓经的方式展开,没有具体可感的唱词;在演唱上又包含了老旦、老生、黑头、花旦等多个音色间的急速变化,对演唱专业技巧的要求很高。龚琳娜说自己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就觉得内心忽上忽下,特别不安定,因而取名《忐忑》。

“其实《忐忑》是个严肃的作品,我在国外唱了三年,没想到在国内一唱就引起这么大反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她这样说道,“我和老锣的音乐自由随性,表演投入,比较适合在现场表演,但电视前的观众看来就不免有些夸张。有时我也想在镜头前控制,但一唱起来就忘了。我的歌曲在现场听比在电视机前听要好一倍,也没那么夸张。”面对王菲想要翻唱《忐忑》的言论,龚琳娜当时的反应则是,“流行音乐也愿意接触我这种类型的音乐,对于民乐创作肯定有非常大的帮助,对中国民乐找到新方向也是很有启发的。”

歌唱家沈洋还曾专门撰文表达过对《忐忑》的支持,认为其本身是一种严肃的中国音乐艺术探索。“因为网路媒体的自身特点,所以它能够做到其他媒体所不具备的空间、自由和参与感。追求娱乐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发挥着自我的想象力,并影响到整个社会的审美。于是乎,‘恶搞’这个概念便油然而生。可以肯定地说,龚琳娜在演唱她和她先生创作的《忐忑》时,肯定没想到过‘恶搞’这一点。或许是某些人对这个作品的误解,以至于造就了一部‘神曲’。”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那也许只是一次艺术尝试与娱乐恶搞之间的偶发性碰撞,真正让《忐忑》变成娱乐“事件”的,是龚琳娜以夸张服饰和妆容登上湖南台跨年演唱会——用《新京报》的话说,这种“‘像个神经病’的表演方式,历来就是岁末年底中国人最喜欢的找乐方式”。至此,整个“神曲”事件的走向终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2011年6月龚琳娜出任湖南卫视的选秀节目“快乐女声”的音乐指导,并在2012年的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演唱《帅女人》。而真正的高潮出现在2013年的新年。湖南卫视元旦跨年演唱会上,龚琳娜再次出现,演唱了她和“老锣”的新作《法海你不懂爱》。在湖南卫视春节联欢晚会上,她则演唱了另外一首新作《金箍棒》。与此同时,老锣龚琳娜夫妇又在江苏卫视的春节特别节目中现身,双双唱起了《爱上大笨蛋》。而在此前的电视台节目宣传语中,龚琳娜与新神曲这两个名词反复而交替地出现,“抢先看”、花絮、预告片层出不穷,极尽所能地想在观众心中埋下“龚琳娜又要唱神曲啦”的期待种子。较之之前《忐忑》的误打误撞,《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和《爱上大笨蛋》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来势汹汹——我甚至愿意武断地做出这样的结论:节目播出之后将造成的一切娱乐乃至舆论反响,恐怕一早便在电视台与龚琳娜本人的预计之中。

人们也确实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节目播出之后,当真一石激起千层浪,新“神曲”在一片骂声中再度席卷众生。网络平台、传统媒体、电视广播,处处都在讨论“法海不懂爱”和“雷峰塔掉下来”之间的关系,批判歌曲浅白恶俗的歌词以及龚琳娜夫妇极尽夸张、极度“脑残”的舞台妆容及表演方式,甚至还引发了部分宗教界人士的讨伐。

尽管批评之声轰轰烈烈,却依然阻止不了龚琳娜夫妇在舆论中的再度走俏,也阻挡不了新神曲在网络上的蔓延。毋宁说,正是有了越来越多的批评,更引发了一波接一波的关注:龚琳娜的表演到底可以“脑残”到什么地步?不仅如此,网友们争相上传恶搞视频,进一步消费这样的“脑残”,光《法海你不懂爱》就有床单版、睡衣版、萝莉版、正太版、表情版等,甚至还有歌词改编——“法海你不懂爱,嵩岳寺塔会掉下来;嵩山你不懂爱,一个来回腰累坏;少林寺你不懂爱,人山人海出不来……”

对此,龚琳娜夫妇的反应相当淡定。“很庆幸的是,所有的议论声还都是关于内容创作或我的演唱变化上的,不是绯闻或诽谤。”龚琳娜在题为《贺岁音乐三响炮的来历》的博客文章中这样写道。不过接下来的一番话却颇耐人寻味:“接着,大家开始调查我的原来,开始关注我的歌唱,最近许多媒体也进行了深度的访谈。两年前,《忐忑》火爆时,没有多少人去深挖……这三个炮一放,还真是放大了人们的好奇和担忧,我不用多说什么,所有的音乐和真实的情况都存在着……贺岁档只有在新年。风趣的、小品式的音乐,只是我们艺术梦想的其中一部分。为了中国音乐当代的拓展和创新,我们会将民族的、古典的、流行的等所有不同的形式结合创新,但是决不丢掉中国文化的根基。”细想之下,并不难体会出龚琳娜言语背后所蕴含的逻辑与苦心。

“神曲有一副可疑的面孔”

“龚琳娜自从唱了《忐忑》之后,她的名字在人们心目中已经开始闪光了。但是她越滑越远,以至于演唱低下恶劣东西污染广大听众。我很怀疑这《金箍棒》还能称之为歌曲吗?请还给歌唱舞台那片晴朗天空吧。”对于龚琳娜的新神曲《金箍棒》,《西游记》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作曲者、国家一级作曲家许镜清在微博上表达了极度反感。

对此龚琳娜的回答是:因为我们走的路很不一样。

这些年来,老锣和龚琳娜确实始终进行着“中国新艺术音乐”探索。从2004到2010年,龚琳娜和丈夫老锣一起制作了包括《走生命的路》《静夜思》《走西口》《夜雪》《弦歌清韵》在内的多张专辑,试图将中国民歌与欧洲古典音乐风格融合在一起,以创作属于当代中国的“新民歌”。他们的这种努力在作品中也得到了证明。

“这种尝试在其中一些原创歌曲中效果极佳。”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系博士程说,“龚琳娜曾是中国最具实力的民歌手之一,她对各路风格的纯熟掌握、发自内心的舞台动作及其对中国民歌的满腔热情,这一切曾让我对龚琳娜刮目相看。十年前她不愿做‘千人一声的晚会歌手’,远赴欧洲传播民族音乐,最终荣获欧洲‘聆听世界音乐’最佳演唱奖;三年前她还在北京举办了罗忠镕艺术歌曲音乐会,这可是‘专业歌手都不愿啃的硬骨头’。”但同时他也指出,“专辑《走西口》将各个地方民歌配以古典室内乐的风格,不仅伴奏无力扭曲,龚琳娜的歌声也被牵制得像个裹小脚的女人,泼辣味儿全无。从这张专辑中已经可以看出老锣对中国文化存在误读。”不过在程看来,作为一种艺术尝试,这些缺点本身并不构成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始于《忐忑》意外走红的2010年——从龚琳娜亲自“恶搞”《忐忑》开始,再到后来的《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彻底完成了龚琳娜夫妇在“新民歌”道路上从“至雅”到“至俗”的“转型”。

程显然不是一个人。2008年,龚琳娜参加了“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中国记忆——陕北信天游交响音乐会”,并演唱了多首信天游作品。“记得那是无伴奏的清唱,龚琳娜的音色透彻,民族风味十足,演唱的风格苍凉、哀怨,把歌曲所要表达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全场观众鸦雀无声,唱毕后掌声雷动。”从此,上海大学音乐系主任狄其安就一直关注着她的艺术表现,“后来得知她嫁给了一位德国音乐家……此时一种担忧在我心中产生,中国歌唱家嫁给德国作曲家,这样‘嫁接’是否会产生出‘转基因’产品。”狄其安在评论文章中写道。他很快就听到了《忐忑》。“凭心而论,《忐忑》还是能够被人接受的,在《忐忑》这首歌曲中透露出的依然是民族的神韵,尽管作品中衬词的使用,以及包含民歌、戏曲等发声方式的演唱不能完全被人接受,但是音乐形式与音乐风格中散发出的新潮风韵还是与民族风格相吻合的。”但是狄其安的好感在《法海你不懂爱》和《金箍棒》面前终于消磨殆尽。“《法海你不懂爱》这个产品的风格、内容与《忐忑》相比显得不在一个级别。歌曲的旋律非常简单,调性单一,没有一丝的展开元素,音乐的发展几乎都是围绕着一句歌词作重复”,“《金箍棒》的音乐创作也没有一点作曲技术,旋律发展手法极其简单、结构层次混乱,创作水准只相当于各个省市的音乐通考的考生,难怪评论界的责怪声如排山倒海之势。不知道当年嗓音淳朴的龚琳娜是如何想的,为何丢弃原本甜美的演唱而去追求一种无厘头的风格?感想只有一点,转基因的食品千万不能吃啊!”

对此,老锣和龚琳娜显然不打算认同。“他们老说是小学水平,什么部分是‘小学水平’?其实他们想学并不简单。有些人觉得太白了,我就是想这样,希望人不要绕,你必须要直接面对问题,不然解决不了。民歌花儿也是特别直接地说出来,有这个传统。”老锣在接受记者质询的时候如是说。而龚琳娜也表示“《金箍棒》的难度超过了《忐忑》,它不仅在于高音部分和音准的技巧,气场、变化都非常难掌握”。

面对人们的各种批评各种不理解,老锣在近期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进一步抛出了“想象力”这样的提法:“中国的各种框框太多了,需要打破。中国人炒菜,想象力那么大。西红柿、西葫芦、洋葱,都是外面来的,可是中国人能用好。音乐也一样。”“小品里面放歌曲没问题,人都能接受;但是歌曲里面用小品的概念,人还不太理解。”在老锣看来,他和龚琳娜就是充满想象力的音乐玩家,他们正以一种自由而快乐的方式,将音乐的乐趣传递给所有人。

在现在的龚琳娜官网的首页上(前一阵子还没有),你还可以读到这样的文字:“现在目前中国最需要的就是创意。我们想做的很丰富,一方面我们自己喜欢创新,另一方面也想带动这个风气。我们想突破严肃音乐,流行音乐,民族音乐的边界,让大家意识到打通边界的音乐创作是完全可行的,是更丰富更有未来导向的。”

老锣说:“我们想走的路是高雅艺术。高雅艺术有一个问题,把自己放得很高,自以为比别人更好。这是一个大毛病,西方有,中国也有。我们的运气真的太好了。我们可以离开那个角落。”

精英还是草根?启蒙还是愚弄?先锋还是媚俗?这些解释与反驳,似乎让“神曲”的面目变得“可疑”起来,也让人们批评的口吻变得踌躇起来。是我们的艺术鉴赏能力不够,不懂得理解龚琳娜和老锣的先锋与创意?还是龚琳娜与老锣口中的先锋与创意本来就是一张美好商业包装纸,一面旨在取得舆论合法性的漂亮的幌子?事实上,问题问到这里,所指向的其实已经不仅仅是“神曲”本身了。

艺术批评家朱其在谈到商品化对当代艺术生态影响的时候,举出了这样一条标准:“商业艺术是一种媚俗的取悦大多数人趣味的艺术,前卫艺术则是一种与主流保持距离的艺术,它与权力、大众和艺术史的主流保持距离。这个标准是我们唯一可以把握的艺术是否前卫的判断尺度。”

很遗憾,即便我们站在假定龚琳娜的新神曲是一种“艺术”的角度,我们依然无法认为那是一种充满创意的“前卫”或者“先锋”,因为这些作品所表现出的,急于取悦观众的媚俗姿态与纯娱乐化的商业元素是如此显而易见。稍加分析便不难发现,《忐忑》的“被”神曲,很大程度上并不在于歌曲本身,更多的神妙效果来自于她演出时的妆面、动作和表情,这就很可以解释为什么曲子在唱片里出现那么久都没红,一条音乐会现场演唱的网络视频却让它火透半边天。这个道理,龚琳娜夫妇以及在“神曲”问题上一直和龚琳娜夫妇关系紧密的湖南卫视,乃至后来的江苏卫视,想必理解得也比一般人更加深入。于是人们毫不意外地看到,妆面、动作、表情这三个元素在《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和《爱上大笨蛋》中果然得到了更加充分、更加突破人们预想的发挥。

“在《法海你不懂爱》中,夫妇二人极力推广一套与歌曲相应的舞蹈动作,可谓是对红遍全球的《江南style》的一次拙劣模仿。《金箍棒》沿用了《忐忑》和《法海》的诸多元素,这次将西游记人物恶搞了一通。拉手风琴的猪八戒,拉大提琴的沙僧,打扬琴的观音菩萨,老锣则扮起唐僧,将《大话西游》的著名恶搞唱段《only you》拼贴进来,为自己贴上了后现代的醒目标签。紧接着在江苏台春晚上,二人又以无下限的娱乐姿态唱出《爱上大笨蛋》,直接将几句脑残歌词放在一首三观尽毁的口水歌里——至此,‘娱乐三部曲’大功告成,令人啼笑皆非。”程评论道,“讽刺的是,这位亿万网民一手捧出来的中国版Lady Gaga,如今却沦为俗不可耐的笑柄,媒体与众人就这样将一位艺术家拉入无关艺术的娱乐深渊。”

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一种危险的相互利用。正如《中国艺术报》那篇题为《“神曲”有一副可疑的面孔》的批评文章所指出的那样,“以后谁在艺术的探索之路上跋涉累了,都转行到大众文化的竞技场上杂耍一把赚些吆喝,无疑将是艺术的‘杯具’,因为从中获益的是杂耍者而非艺术,为某些声称有技术含量实则卖弄花哨的作品敞开大门的传播平台也难辞其咎。”诚哉斯言!

真正的危险并不来自龚琳娜以及她所创作的这些被绝大多数人认为“脑残”的音乐。危险来自于,我们在承认它似乎有那么点“脑残”的情况下,依然去消费它,或者说得更不客气些,我们之所以乐于消费它,是正因为它看起来如此“脑残”。

而对龚琳娜和老锣这样,其本身确实有着(我相信有)某种艺术追求的艺术工作者来说,这种“把猎奇当认可”的自我营销方式,其结果是否真正达到他们的预期,实际上是很值得商榷的。“青歌赛”出身的龚琳娜曾经拒绝去做个“晚会歌手”,她说:“这个环境都是名利的,每个人都要在乎在这个环境中能够得到多少利,我在那个环境别难坚持自己的理想。”然后她远走他乡,遇到老锣,探索、演出、再探索、再演出,即便“其实我在国外并不出名”,可她确实走出了一条与国内民歌手不同的路,也让人反思民歌所蕴含的可能。直到这一场开始被动后来主动的造“神”运动。当初因不想当“晚会歌手”而出走的龚琳娜,在终于摆脱了央视春晚的“千人一声”之后,却堕入了卫视春晚和大众娱乐的现实陷阱。

当然,龚琳娜也表示,有不少人通过《忐忑》和《金箍棒》认识了他们的音乐,从此走近乃至迷上他们的“中国新艺术音乐”——这确实也是事实——但从更大的范围来看,经过2010年到2013年这两年多的时间,龚琳娜和老锣的名字恰恰是与“神曲”的标签越绑越紧,成为人所共知的“典故”,而他们原本有些清冷寂寞的“中国新艺术音乐”也没能因为“神曲”的走红而真正热闹起来。人们或者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或者知道却不乐意谈论;而在“神曲”事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媒体,对这个话题显然也没有兴趣进行什么深入的探讨。另一个颇具意味的事实则是,经过2013新年贺岁的这三声炮响,《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爱上大笨蛋》俨然成为了龚琳娜参加各类商业演出的神曲新代表。

著名媒体文化研究者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写道:“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种滑稽戏。”奥威尔的寓言很容易被辨认,也更有理由去反对,因为现实的经验,尤其是中国文化现实的经验,让我们很容易辨识那些带有沙文主义色彩的干涉力量,一旦有人举起大旗,围观群众们也会自发而积极地相助反抗。但是就像波兹曼所质问的那样:谁会拿起武器去反对娱乐?当严肃的话语变成了玩笑,我们该向谁抱怨?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抱怨?对于一个因为大笑过度而体力衰竭的文化,我们能有什么救命良方?

“有人以为当前中国文化发展的阻碍来自官方审查,其实历史上的任何强权只会令真正的艺术家愈挫愈强,扼杀艺术家个性的永远是媚俗。令人担忧的是,失去自觉的文化工业以给人快乐消遣为驱动力,全民浸淫在充满感官刺激的庸俗文化中娱乐至死,才是一个民族的末日。”程说,“如果媒体和民众失去自觉,自然会有成批的艺术家像龚琳娜两口子一样‘变变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