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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某一个落雨的下午找到杜朗清,小声说,谈谈。
彼时,他正在摆弄书房里的富贵竹,已经长高,他得把它们搬到阳台。半年前,杜朗清打开家门时,发现屋子里能拿的都被她拿走了,只剩下几盆又绿又矮的植物。他想丢了它们,任其自生自灭。可不知为何,他把富贵竹养到现在。
从她进门开始,杜朗清就只看了她一眼,其余时间,他都在默默地摆放植物,给她一个清瘦单薄的后背。晓来知道,他对半年前的事依然耿耿于怀。
不是分手,而是私奔。比明目张胆地背叛还要折磨人。晓来跟着一个有家的老男人疯了半年,终于醒了。她来找杜朗清的目的,不是为了重修旧好,只是来看看,再谈谈,给他,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和杜朗清的结局,从半年前就已经注定。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包容这样的放肆,更别说原谅了。晓来没有对他说对不起,她在面对杜朗清沉默的背影时,只说了一句话,谈谈,行吗?
房间的布局没有丝毫改变,就连卧室里铺的床单,也是晓来喜欢的那条,绣着大片大片的娇艳的花。这显然不是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晓来想过,半年了,他应该有新的女人,新的生活。男人很容易就会喜新厌旧,但前提是首先要把旧人给放下。他问,谈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谈的?
晓来说,你不知道这半年我过得有多么糟糕。
倘若她离开他过得好,那么杜朗清也就放下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等的,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晓来过得好不好。可是她说她过得不好,那个男人并没有让晓来改变,她还是一如他初相识时那般真实,真实得连伤害都不会隐瞒一丁点。
说完自己,她又问,你呢?你好不好?
杜朗清应该说他很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哪怕是为了和她赌气。但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晓来,你曾伤我那么深,可我还是爱你。
其实,杜朗清正试图用尽一切办法去安放晓来,安放那段布满伤痕的曾经沧海,他甚至已经答应夏舟,把她接过来一起生活。
当然,这是在见到晓来再来找他之前。
夏舟比他大一岁,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有良好的家庭教育以及7年的留学经历,学成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杜朗清。
她说,我忘不了你。
杜朗清点点头,然后是拥抱,他们就算在一起了。这是他唯一的一次自私,晓来弃了他,夏舟想着他,任是哪个男人也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挂念。杜朗清想他肯定会爱上夏舟,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总有一天会爱的。
夏舟26岁,杜朗清是她的青梅竹马,更是她现在的初恋。她知道杜朗清的任何事,甚至知道晓来的存在。夏舟从未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住,并非因为女人的矜持,而是她知道杜朗清心里有人。她要的,不是住进他的屋子,而是住进他的心。
他们在一起半年,杜朗清对她很好,很关心,更直接地说,是尊重。他从未牵过她的手,唯一的一次亲吻还是夏舟主动,比蜻蜓点水还要浅。
如今,他却让她搬过来一起住。于夏舟而言,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关乎爱情的开始。
夏舟拖着行李站在门口时,杜朗清有点迟疑。门里门外短暂的沉默后,他问,真的想好了?
其实是在问他自己。夏舟轻而笃定地点头,他就把她请进屋。就在前几天他和晓来谈话的地方,杜朗清转身,抱住夏舟的腰,很深地吻下去。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们同住的第一个晚上,杜朗清主动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夜深,他听见夏舟轻微的脚步声,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去床上睡吧,我们之间是不会发生什么的。
杜朗清有点难过。爱情里的相安无事,有时候并非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辈子真的永不相见,那么,晓来只是占据了杜朗清记忆中的一角,他会偶尔想起她,然后云淡风轻地笑笑。见面只会让这一角无限地放大,直至占满杜朗清的整颗心。
夏舟远赴异国他乡,用了7年的时间都不曾忘记他。杜朗清又怎能用半年的时间就把晓来给尘封?他第一次对夏舟发火,是因为她给富贵竹浇水浇多了,杜朗清说,她唯一留给我的就是这些植物,你想让它们全都死吗?
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夏舟,可他就是这么说了,说完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悔。夏舟反而在安慰他,她坐在杜朗清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说,我懂。
好像是和自己较真一样,杜朗清每次想到晓来,都会去亲吻夏舟。仿佛是用这样的方式劝退他自己,可就在杜朗清亲吻夏舟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我想见你。
他关机,把手机压在沙发垫底下。然后,他很认真地问夏舟,你准备好了吗?我不会勉强你的。
她说只要你愿意,我就愿意。
窗外又在落雨,同样又是一个下午,杜朗清把夏舟抱上床,小心翼翼地要了她。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杜朗清始终睁着眼,抬头就能看见头顶摆放的翠绿的富贵竹。
绣着大片嫣红花朵的床单上,又多了一抹鲜红。杜朗清愣了很久,他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夏舟说,我怕我说了,你就不要我了。
杜朗清那么深地抱住了她,这次,他是想,而不只是觉得应该。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想要发生关系很容易,如果相爱,那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而,他只要了夏舟一次,以后的夜里,即使夏舟给他主动的信号,杜朗清也没有再碰她。
作为男人,他当然想,可他更想的是对夏舟负责,他已经够对不起她了,如果不能把晓来这一页彻底翻过去,他实在不能厚着脸皮再去对夏舟做什么。事实上,他也的确在一点点地收敛往事,杜朗清想起晓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尽管,她一直在说想见见他。
他没有去见晓来,她就主动找上门。当时只有杜朗清一个人在家,晓来随便看了一眼,就看到阳台上晾晒的女人内衣。
她笑了笑。杜朗清注意到她的笑,没有丝毫难过和心酸,他确定晓来不爱他了,一点都不爱。她是从什么时候不爱他的呢?半年前私奔的时候,甚至更久。杜朗清也笑了笑,淡淡地问了一句,有事?
她说是,如果方便的话,找你借点钱。
杜朗清说,你为什么找我借钱?
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你和我最亲。晓来还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他看出她的不如意,他一直都知道,再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像他这样对她好。晓来不具备在陌生城市独自生活的能力,说白了,她离不开男人,离不开爱。一段感情断了,她会迅速找到另一段,只为了让生活有个依靠。或许,她当初就是这么找到杜朗清的。
她还小。杜朗清往往这样安慰自己,并以此说服自己原谅她,接受她。可他做不到,他从未否认对晓来的感情,但是除了感情之外的其他事,杜朗清真的没有办法当做没发生。
他给了她一万块钱,并且说你不用还了。晓来问他,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和我有一丁点的联系?
杜朗清狠心点了点头。她又说,难道你连个朋友的位置都不肯留给我?
爱过了还可以做朋友吗?如果不能,只能说明还爱着。杜朗清不想再卑微下去了,所以他点了点头,行,做朋友。
晓来笑着去拥抱他,就是这个拥抱,让杜朗清知道他对这个女人依然有情,依然爱。他费尽心力收敛的往事,只因她的一个拥抱就全盘崩溃。这次,杜朗清恨的不是晓来,而是他自己。好在他控制住了,没有说什么让彼此难为情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里的劫,晓来是他的劫,而他,又是夏舟的劫。
整整四个月,晓来没有和他联系,除了越长越高的富贵竹在诉说着他们的曾经,再也没有任何信号让杜朗清觉得这个人存在过。
他的生活彻底清净了,他和夏舟一如既往地相处,没有争吵,也没有亲密。这么过下去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分手,要么结婚。杜朗清选择的是结婚,从他要了夏舟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娶她为妻。
他想这样做,也应该这么做,可是夏舟拒绝了。杜朗清怔了好久也没缓过神来,她对他的爱毋庸置疑,夏舟从未拒绝过他,唯一的一次拒绝,居然是他的求婚。
杜朗清笑得很尴尬,为什么呢?你不是说只要我愿意,你就愿意。夏舟,我是愿意娶你的。
她说她从未想过能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其实是不敢想。杜朗清没有越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但他的心里驻扎着另一个女人,扎得很深。女人就是这样,夏舟可以给自己7年的时间忘记他,但是没办法给他7年的时间去忘记晓来。她说,我只求能和你走完一段,然而,就连这短短的一段,你都没有好好地爱过我。
夏舟走的那天,杜朗清哭了。他爱晓来,可是从没为她流过泪。门里门外依然是短暂的沉默,他问,你想好了吗?我真的想娶你。
夏舟点头,说谢谢你。
后来,他去找过夏舟,试着跟她做朋友,无论爱与不爱,杜朗清都是珍惜她的,那种珍惜要胜过对晓来的爱。夏舟再次拒绝了他,她说求你别来招惹我了,行吗?
这也是他很想对晓来说的话,杜朗清理解后,他和夏舟相识二十多年的感情,就此消失得干干净净。
富贵竹还在养着,那样的深绿总让杜朗清想到爱情,又或者是似爱非爱。在他26岁生日这一天,杜朗清独自对着蜡烛许下心愿,他希望在某一个落雨的下午,夏舟可以出现在他的身后,轻轻地说一句,我很好。
杜朗清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夏舟能够过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