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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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李寒，原名李寒，李树冬，生于1970年10月。河北河间人。写诗，译诗，编诗。有译著《诗歌与人・俄罗斯当代女诗人诗选》，合著诗集《三色李》，合译《当代俄罗斯诗选》，主编《青春21》等。曾参加诗刊社21届青春诗会。获得第6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现居石家庄。

白发吟

爱人，请别再试图拔除

这乌云间的闪电――

它们每一丝

都记录着我少年的哀愁

青春的苦闷，与中年的思索

这一丝一缕的白色，躲藏在乌云间

它们没有枯死

而是有了比原来还快的速度

啊，当年

我把它们看成是――

苍老的标志，耻辱的印记，

我用黑漆漆的墨水

一次次去修改它们，染饰它们

可那是多么徒劳！

爱人，不用再拔掉它们了

这些闪电

有着强健的根须和再生能力

它们每一丝

都连接着我的身体，

它们有温度，暗藏着我生命的密码，

那一点疼痛可以直抵内心。

到了四十岁，没有白发的人

是不是有些可疑？

老了就老了――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生命的暗示，

这镜子中的真实。

就让它们生长，蔓延吧，

我不需要什么永葆青春的秘笈。

我得到的实在太多，

这简单的每一天，

我都看作是奢侈的奇迹。

把那些黑色

输入给白纸上的每一个字词，

钤刻上我对时间的追问，

等岁月让它们连绵开去，

像一场接着一场霜雪，慢慢覆盖了山峰，

我会坦然地

让这苍茫的暮色淹没我的头顶。

春天误

春天误一晌，秋天误一场

――民谚

一场雪，刚化尽，一场雪又来了。

我喜欢这简单的加法――

空白的树林间，

厚实的落叶还在雪下安睡。

而太阳，这老不死的家伙，

抖擞着金黄的皮毛，终于恢复了精神，

伸出刺眼的舌头，舔净

的残雪。

和南风拉着锯子，北风明显就软下来了。

风筝早已迫不及待，

飞向天空的脚步，还不太稳。

那些默然的，扯着线仰望的老人啊，

都怀揣一颗少年之心。

雪水从屋檐上滴落，草坪洇出点点绿意。

哦，还有那擦身而过的少女

她眼角倏忽轻抛的闪电――

太多的光亮，色彩，和声音，

让经历了漫长冬天的心，

还有些不太适应。

生活总是这般丰饶，

美好的事物太多，我爱

都爱不过来呢，

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去厌恶，和憎恨！

这不会，那不会，且让大人们

在那里高谈阔论，

我只低头，赶紧做我自己琐碎的事情。

隐秘

当我从办公桌边搬动

酸麻的身子，默默地走到细雨蒙蒙的窗前，

眺望模糊的都市，匆匆的行人，

一头鲨鱼，

正在浩瀚的太平洋里尽情地游弋

当我从一本厚重的史书中

移开酸涩的双眼

一只目光犀利的苍鹰

正从湛蓝的蒙古草原上空

俯冲下来，将一只野兔轻巧地拎起

当我骑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停在十字路口，等着一辆辆汽车呼啸驶过

在非洲草原上，一头猎豹

正用闪电般的速度追逐着一头受惊的羚羊

当我坐在电脑前，为一首小诗

苦苦寻觅嵌入的最恰当的一个词语

一只小鹿正走到贝加尔湖边

饮完水后，抬起头来，眺望着群山

当我彷徨，苦闷，叹息，

在十几平方米的房间走来走去，

一只小小的北极燕鸥，正飞越七万公里，

从格陵兰岛向着南极迁徙。

黄昏降临，当我从菜市场上提着土豆萝卜

笨拙地带回家去，

一头斑斓的东北虎正在雪原中

向着自己的巢穴拖动一头肥大的野猪

当我在温暖的床上，柔和的灯光下

和我的女人缠绵欢爱

乞力马扎罗山下，一头雄狮正向着一头雌狮

发出温柔地低吼

一群大象穿过东南亚的热带雨林时，

我感到了脚下大地的震动；

当阿尔卑斯山中，

一只羽化的蝴蝶刚一扇动翅翼，

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在时刻发生，

暗含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喜马拉雅山里一朵雪莲的凋谢，

南极冰原上一只企鹅的忧伤，

一头搁浅在沙滩上挣扎的海豚，

亚马逊河边一条被剖杀的鳄鱼……

而在这个尘世上，总有一些人出生，

也总有一些人同时死去。

我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姓名，不知道

他们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但是我知道，我卑微的灵魂

与他们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捡芝麻的人

多少年了，我一直把这些文字

视若芝麻，一粒，一粒，

从命运之神的手指间遗落。

多少年了，我就是一个低着头

默默捡拾芝麻的人。

卑微得像一粒粒芝麻，那么细小的文字，

被忽略在大地之上，

星星点点地散落。有的被大风吹走，

有的蒙蔽了尘埃。

我就是这样一个专注地

捡拾芝麻的人。

我多爱它们，像一个孩子奔走着，

为捡拾到的每一粒

而欣喜不已。

――这是我应得的。

那些西瓜不属于我，

它们轰轰隆隆从我的面前滚过，

无论多大多圆，

多么甘甜诱人，

我从未奢望命运的垂青，

也从未试图得到它们。

（哎，多少人在拼命地追赶呀！）

原谅我吧！我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丢了西瓜捡芝麻。

命运之神啊，我不再奢求什么――

到死那一天，我只愿用这些芝麻

榨出一盏最纯正的香油，

供到你的桌前：

“收下吧，世界！

拿去吧，生活！

请原谅，我只有这些！

就用它去点燃一粒星星之火吧，

用它微弱的光，去照亮

太阳最难照到的小小角落。”

必须

时间如掌中水，越想抓紧

流逝得越快。

世上悲哀事太多，而我们的泪水

有限，

必须省着用。

看看吧，生活因我们而悄悄改变――

必须学会从那些呕吐的秽物边

看到倔强的小草，

必须从焚烧的落叶中

嗅到细微的花香，

必须从轰鸣的马达声里

听到小鸟的歌唱。

我们必须从恶的旁边看到善，

从假的包围中剥离出真，

从丑的哄笑声中解救出美。

慢慢改变自己，

向着美，近一些，

向着光明，近一些，

丑恶就会被逼退一些，

黑暗就会远离一些！

必须相信，世间美好的事物

总要比丑恶的

多那么一点点儿。

在离开尘世前，我们必须

尽情地享受爱，

必须学会等待，必须对这个世界

少些抱怨，多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