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差点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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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岁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有敌意。20岁之后，我觉得是世界在轻视我。30岁左右，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在轻视所有人。

被轻视的我，遇到被轻视的弗拉时，我们都刚刚30岁。

对于弗拉，我只想用一个词语解释，那就是软弱。弗拉是个在夜店工作的姑娘，年纪大了，基本是坐冷板凳的。年轻时攒下的钱都被谈感情的男人骗得差不多了，现在想自己开个小店的钱都拿不出来。所以，只有继续做。

弗拉不是她的真名字，但人人都喊她弗拉。她只坐，不出，只是陪着喝酒聊天，被摸摸手和大腿，收入全靠小费和酒的提成。

我第一次去那家夜店消费，弗拉被妈咪带进来时，我正心灰意冷，所以头都没抬，就随便一指。弗拉便坐在了我身边。

我一直没有看弗拉一眼，她喊我老板，给我倒酒，又自己倒了一杯喊：老板我们喝交杯啊。我没理她，就是独自喝。弗拉也不觉得受冷落，我喝她也喝，喝完了这瓶她才好再点下一瓶，才好有提成。

家里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没接。我听到我父亲的声音，严厉地没有任何感情地问：你在哪儿?

我没回答，身边的嘈杂让他猜出了大概：夜总会?

我依然没答，他便在那边数落开了：你就是一摊扶不起的烂泥，我对你很失望。

我扔了电话，砸在50寸的电视机上。弗拉吓得喊：老板，那个砸坏了要赔的。我恼怒地瞪着他，正对上她的一双慌措的小鹿般的眼睛。

也许是我的眼神惊吓了她，她起身要跑，被我一下拽住手腕，摁在沙发上：怎么，你觉得我赔不起?你看不起我?

弗拉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扬起手臂想扫她一个耳光，但打不下去了。弗拉已经在我的脚边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不停地说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人会弱小到这种地步，世界怎么会不轻视她?

2

那天晚上，我带弗拉出了台。弗拉不敢反抗，后来她告诉我说，我就像一个亡命之徒那样，令她恐惧。如果我再一不高兴揍了她，甚至杀了她，警察也没办法。做她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没什么身份。

弗拉像只听话的小猫一样跟在我后面，坐上我的车。上车时，她没有掩饰住惊讶。因为我的车是一辆好车，而我带她回的我的家，是一栋好房子，独栋别墅，华丽却空荡荡的。

我让弗拉去洗澡，她就乖乖地去洗了。然后她就那么着，爬上我的床，小心翼翼地用嘴唇讨好我，像一只舔着主人手心的猫。

我一脚踹开了她，我说：我不想和你做。顿一顿，我毫不客气地说：我嫌你脏。

弗拉停下来，安静地要穿衣服走。看来这样的事情，不是她第一次遇到。

我扯过来她的胸衣扔到一边，让她躺在我身边睡觉。

只是睡觉?

对，只是睡觉。

我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拽倒她，自己睡在了床的另一侧。

我是有多可怜，不想一个人睡觉，能拽来陪伴自己的只有小姐。

我问弗拉：你做这行多久了?

5年。

你还真是爱岗敬业啊，做这个都能做5年。

弗拉好脾气地笑：别的，我不会。

有过几个男人?

算上你，6个。

真假的数字。

我不怎么出台。之前也只谈过一次恋爱。

3

弗拉起得早，给我准备了早餐。她说她租的房子太小没有厨房，不能做饭。看见我的厨房忍不住，就煮了粥，煎了火腿和鸡蛋。

我很生气，首先我厌恶她乱动我家的东西，其次我才不愿意和一个小姐一起吃早餐。

弗拉看我的眼神又变得像是想要杀人的样子，便又害怕起来，连忙脱掉围裙，要走。我不许，我让她吃完，收拾干净了再走。

一锅米粥，两份煎蛋火腿，被我逼着她吃完。看得出来她都要吐了。阳光晒进来，我清楚地看清了弗拉不施粉黛的脸，眼角有不易察觉的纹路，而眼神里都是凄惶。唯一美的是她的头发，阳光在她顺直的长发间跳舞，几乎把我看呆了。

也许如“心灵鸡汤”上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是上帝造出来礼物，都有TA美好的一面，有TA存在的价值。连弗拉都有这样的美，那我呢?

我是个私生子。我住的这栋别墅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我的母亲是自杀的，是被我父亲和他的大婆生生逼死的。我花着父亲的钱，却在和他作对。他的别的儿子们都去了他的公司上班，但他不许我去。他只给我钱，却不许我涉足他的一切。

我生下来就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轻视的。

就在昨天，我去了他的公司大闹了一场，弄得尽人皆知董事长是个什么货色，父亲很生气，说要断了我的供给。我无所谓，我真的无所谓。既然要断，为什么不早断，为什么还每周都来一次欺负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也喜欢在早上煮粥，煎火腿和鸡蛋，然后她自己不吃，看着我吃。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愁怨。我最近才明白，她在从我出生起，就在等着我长大。等到我一成人，她就会离开人世。

我哭了，我看着弗拉艰难地吃饭的样子，哭了。而弗拉因为吃了太多没忍住，吐了。

4

我留了弗拉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一沓人民币，然后让她滚。我说：你必须24小时开机，等我电话。你不能再去夜总会上班，我给你的钱足够你上一个月的班了。你也别想逃跑，你要是敢跑，你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

就这样，我开始和弗拉每周见一次面。只是让她睡在我旁边，做一顿早餐，然后滚。她也不许再了睡，以至于有一次她胆子肥了竟然敢挪揄我是不是那方面有障碍。

我怒不可遏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她雪白的脸，立刻肿起来五个手指印。

看，我就算再讨厌父亲，可是我还是遗传了他的残忍。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不想做这样的自己。所以，我跑去冰箱倒出来冰块，帮弗拉敷脸。弗拉受宠若惊的样子，手盖住了我的手。弗拉的手柔若无骨，这样的一双手被多少男人摸过?这样的一双手，拿过多少脏钱?

那天，我没有让弗拉走。之后的很多天，我都让她留在了我家里。她的衣服脏了就穿我的，大大的白衬衫罩着她小小的身体，看起来很好看。

我们不怎么出门，我把厨房交给了弗拉，我让她做饭给我吃，吃完饭，我们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只看搞笑的综艺节目和电视剧。

弗拉大部分时间不敢惹我，也不敢说话。她拿了我的钱，自然把我当成祖宗来供。

有时，我会问弗拉一些问题：你为什么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回答。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你不能做一辈子这个，你瞅你，都老了。

我想回老家开个花店。

哼，还挺高雅，你那双手配得上摸纯洁的花朵吗?

我想开个花店，然后找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嫁了，生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没有人知道过什么，然后过日子。

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高中毕业后，我父亲得了血癌，我为他攒钱治病。

又是这样的理由，你编的吧?

呵呵，被你发现了。这个理由是编的。场子里的姐妹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时，都是这样回答的。我父母在我初中时都去世了，我高中上了两年，就出来打工，小姐妹带我进了这行。

恨她吗?

谁?

带你进去的小姐妹。

不恨。她死了。我不恨死了的人。

恨过什么人么?

没有恨过任何人。

5

和弗拉的最后一夜，我要了她。弗拉是和我一样的人，我怎么可以瞧不起她?我瞧不起弗拉就能让我感觉更高大全一些吗?就能让我感觉不到卑微么?

我要弗拉，用最原始也最奔放的形式。弗拉喘息着说曾经误会我，对不起的样子，让我几乎笑场。这是我有生之日最后一次要女人了吧，因为我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我准备自杀，和弗拉一起。

我想让弗拉和我一起死，这样在黄泉路上，我们才不孤单。

我准备，等做完这场爱，弗拉睡去，我就用刀刺死她，然后再自杀。我会躺在她的旁边，我们的血会流满一床。而不久之后。警察会来，小报记者也会来。他们会在床头柜里找到一封遗书，会看到我就是为了让我的父亲和我进不去的那个家族蒙羞而死。他们会大肆报道，会让那个我爱过又恨过的老头子难堪，会让他后悔，后悔要过我母亲却不好好对她，会后悔生下我，却只用钱养我。

我是满怀激情地要着弗拉的，我愿意和她在地下做一对夫妻。我愿意带她一起去见我的母亲，我们三个人会有一样的伤口，我们死前都是把刀子插在了胸口的心尖上。

我要了弗拉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和她死了又生。最后，我们疲惫地倒在床上，空气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弗拉终于睡着了，但她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我。我轻轻地拿开她的手脚，拉开抽屉，拿出准备好的尖刀，然后我站在她面前，对准她的心脏准备刺下去。

就是在我犹豫的那个瞬间，弗拉醒了，她看见我拿着刀，吓得连忙坐起来，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追着弗拉要刺她，她对我反击。我从来没想过。一直软弱的弗拉会在求生时如此强硬。后来，我刺破了她的脸和手臂，而她咬伤了我的手，用碗砸破了我的头。

后来，我烦了，也累了，就坐下来，让她滚。她穿好衣服，离开，走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差点爱上你。

就是那句话，让我几乎崩溃了。

我捂着脸，哭了。我与命运，与弗拉，与父亲，与世界的这场作战，输了。

尖刀落地，叮当作响，而我，失去了自杀的勇气。

6

两个月后，我卖了母亲留给我的别墅，离开了那个城市。我带着脸上受伤再也接不到客人的弗拉一起，回到她的家乡，开了一家花店。从此，我会做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生个虎头虎脑的儿子，然后和弗拉一起。过平淡的一生。

我，低头了，并且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