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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驿站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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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驿站、婚姻驿站、成功驿站、流行驿站、老歌驿站……21世纪几乎无处不建驿站。不过,这些个驿站没建在地上,只是借助片刻遥远的回望兜售时新物件,因为它们没有“马”,纯属虚拟。

而真实的驿站已经消失了百八十年,也是一种网络,是脚踏实地踩出来的交通网、邮网、情报网,功能类比各政府的招待所、快递站,以及高速路上的服务区等,是骑在马背上的落脚点。马可·波罗当年统计,中国元代驿站约有30万匹马为它奔驰,可谓万马奔腾,具有何等活力的一张网啊!

表面看驿站是行者休于树的树,是传递六百里加急的换马处,那些背着公文或者情报的传递者,啃些馒头干粮,不吃不喝不拉不尿,一路摇着铃铛急驰、累垮数匹马后交出泥封公文,才有权倒在地上,瘫软成泥。这样的行色匆匆,如何又与小吃扯上关系呢?此处的小吃,是两种意味,物质小吃,促进了饮食文化的发展;另一种小吃,却是精神产品,各路能文善诗的迁客骚人离开熟人熟地后往陌生地的延伸处。

风情三千

李太白在朝中曾与一位侍弄官苑五蓝圃的姑娘相识,这姑娘人称蓝芾,李白号青莲居士,自然爱花,遂寄情于诗,题赠姑娘的一方蓝手帕上,“蓼兰群芳妒,亭亭独扶疏,谁肯折一枝,留与官墙哭?”本是诗人天性,蓝芾却因此被逐出宫削发为尼,只带走这一方蓝手帕,辗转流离到山西寿阳太安驿村的龙泉寺。多年后,李白途经此地认出蓝芾,可惜这位红尘槛外人不与相认,送还题诗手帕,隐身遁走。太白无奈,在她遁去处留下“蓝芾洞”题词,后人景仰,将手迹刻石留驻,如今人们只能于坚硬的石头上想象那方柔软情愫的手帕。

送行,相见,旅程,留在驿站的情丝缕缕缠绕剪不断。

几十年后,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受命处理紧急军情,也来到太安驿。一路鞍马劳顿,饥渴交加,歇息时天色已晚。虽然早过了饭点,厨师怕饿坏大员,急中生智将中午所剩的面团包上糖馅,烤好奉上。韩愈越吃越香,问驿丞这是什么点心,驿丞随口应对,称是“专为大人饮茶而制”。韩愈点头称道:“噢,茶食。”处理完军务返京,想起茶食遂向皇上及百宫推荐。本是当地人喝茶时就的小吃,竟成为贡品,身价倍增。流传至今,茶食不改初味。

太安驿地冷,比长安春天要晚到半月十天,食罢茶食,韩愈心里一放松,便想起十几天前与小妾绛桃、柳枝春情荡漾,听歌起舞的情景,而此时春归何处?看着檐前马头上的圆月,月圆人不圆,只好吟诗聊寄情怀:“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城边特地寒。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头惟有月团团。”园花、巷柳,自然是桃与柳。

无心插柳

交通助长城市化进程,在官道、驿站的发展历程中,已经做过了蓝本。山西不仅有境内驿道、专用驿道,而且还将驿道通向西北、西夏与漠北,几乎等于口岸。不断扩展的交通,促进了山西与京都的关系,也与西北诸地绑紧了,通气了。城镇,于是获得同步发展的多种渠道。榆次的鸣谦镇、祁县的东关镇、平遥的古陶镇、太谷的范村镇、介休的张兰镇……都获益于此而发迹。

尤其元代,山西“驿路旃车不断头”、“冠盖相望”,也为山西文化的发达助推了波澜。元曲是元代文化的突出代表,最热闹处在三晋,杂剧戏目之多、剧团之多、名角之多,甚至戏台之多。无论是城里剧场,还是庙里乐亭,乡间草台,各种形式,不拘一格,官方与民间的建筑师、工匠,把俏丽手艺发挥到极致,与吹拉弹唱的风韵也相映成色。

驿站所在地,往往有些特色小吃,加上往来驿站的以官员客商居多,自然在无形中催生了本地的饮食业,无心插柳柳成荫。比如说太安驿除了“茶食”,还有“寿阳豆腐干”;晋南有“闻喜煮饼”,形似圆月,色如月白,掰开可拉出一窝金丝,不皮不粘,食后犹存松柏余香;介休有“贯馅糖”,皮薄馅甜、元宵前后冬令小吃,咬着脆,吃得绵;太谷有“孟封饼”,甜而不腻、酥而不碎;古城平遥的牛肉,有“卖刀买犊,卖刃买牛,游刃有余”的说法,风味独特……这些各地民间食品能闻名全国,流传千百年,正如韩愈推荐“茶食”,是驿站的顺手之劳。

心学丹炉

与驿站相连的词,似乎是匆匆过客,然而,也有把驿站当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在此地九转丹成的,那就是中国明代大哲学家王阳明。

王阳明原在兵部当主事,六品,因为实践“知行合一”的哲学主张,上奏弹劾刘瑾为“权奸”,挨了四十大板,差点要了命,然后,贬到贵州偏僻的苗地,任龙场驿丞,龙场驿唯一的工作人员。

他先是住在天然洞穴,闭关,玩易经,自命“玩易窝”。不久搬到龙岗山,又命“阳明小洞天”,悟出“心即理”的哲学命题。后来,苗人为他搭建一座房屋,又以《陋室铭》自勉,命名为“何陋轩”,洞旁修小亭,为“君子亭”。亭子本来简陋,但坐落在竹子群中,便担当得起此名,这几簇竹影,也使龙场驿所成为唯一的君子名。

“村翁或招饮,洞客偕探幽。讲习有真乐,谈笑无俗流,缅怀风沂兴,千载相为谋。”平静地活着,不平静地思索,三十八岁的王阳明在“何陋轩”山洞悟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创立“心学”,“阳明禅”更成为儒佛间可通行的驿道。

王阳明在此修炼出中国近代最成气候的哲学体系,成为最大最早的心灵驿站。这可不是为了吸引眼球玩出的新鲜词,前一段时间,北大学生为中国古籍排座次,王阳明的著作昂首稳坐头把交椅。当年,他离开居住三年的龙场驿时,贵州宣慰使安国亨曾题写“阳明先生遗爱处”,刻于洞口崖壁。这里,便成为读书人的精神麦加。

霸道之所

驿站是个不起眼的地方,驿丞只有9品,小小芝麻官,可位置却十分要紧,犹如当今的招待所所长,手眼通天,各级官员,说不定他能有机会接触谁。

这些貌不惊人的驿站,一旦接待了做帝王梦的人,一枕黄粱就有可能蒸熟,惊天动地。这梦有的放在诗里,有的便经巧手制作一袭戏水的龙袍,梦变为现实。

赵匡胤的帝王梦就从黄袍加身的做秀开始,陈桥驿这个不起眼的黄河渡口,把大将赵匡胤送上了国道,成为大宋朝三百多年江山的起步驿站。许多人不信黄袍是真的,“黄袍不是寻常物,谁信军中偶得之?”众人倒不如赵母实在,“阿母素知儿有志,外人反道帝无心。”(岳蒙泉《咏陈桥兵变》)

驿站使梦想成真。战事重开,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古今多少戏,都由龙袍出。

当年,大唐驿站曾为大胖子安禄山专备驮得五石土袋的骏马,并在鞍前多装一副小马鞍,盛放他的大肚子,这只小马鞍能放在马上,可见构思如何精巧,手工自然精美绝伦。然而,小鞍子做得再漂亮,也抵不得龙椅的诱惑,于是鼙鼓动渔阳,千古美女杨贵妃在“马嵬驿”被明皇赐死,“返魂无验青烟灭,埋血空成碧草愁”。丢了美人的明皇,终于还是丢了皇位,只能往海上仙山去寻找贵妃不曾入梦的魂灵,可海上哪里来的驿站?容得下九华帐里的?

“土木驿”似乎是建筑师的前朝之梦,它见识的却不是鲁班爷的巧手,而是明英宗皇帝统一梦的哗啦啦倒塌。“万乘当年统六师,匆匆退保力难支。”土木之人所见,是政治的无赖,使萧墙内之争比外敌更残酷,于谦成了宫廷斗法的牺牲品。

康熙巡晋,曾驻跸“鸣谦驿”,驿站修出驿城,方圆三里,并有重檐高栋的皇华楼,也算得个气魄,然而见识不同,所见不同,明朝遗士陈凤梧来此,看到靠山修筑的窑洞,想到的是:“衣冠久沐清朝化,土穴犹存太古居。”灭清复明之意流露在斯。此处的皇华楼,讲究的是皇家气魄,然而黄土高原人之手,能利用土之特性,不费木梁檩柱,就让驿站的住处冬暖夏凉,让名士寄托前朝遗志,于无声处听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