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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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是有声音的。那年我高二，因为违反纪律而被学校除名。父亲来接我，但两人没有赶上回家的末班车。因为钱不够让两个人住旅馆，所以我们挤在桥墩下面，等待天明。城市里七彩的灯光渐渐暗下去，河流像一条巨大的毯子，缓缓地铺过来。我们没有说话。蚊子聚成大部队包围着我们，父亲却没有用手去赶。我又羞愧又害怕，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很快就凌晨了，我望着远方，黑黢黢的河滩上有树的影子在来回晃动。这个时候，我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我以为是什么鸟在叫，但不是。

声音低沉徘徊，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声音似乎在呼唤，又仿似在压抑；像是倾诉内心的苦痛，又像是极度伤感的呜咽。我惊慌地问父亲：“听，谁在哭！”“没人，蚊子咬得你睡不着吧，咱俩住旅馆吧，你受不了这罪。”父亲说。我在小旅馆里一觉睡到天亮，起床后发现枕边放着回家的车费。父亲已经先行步行回家了，那时距家还有几十里路。第二年，我考上了大学。

大地是有表情的。我读大学的第二年，父亲来到学校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打工。每天傍晚，我会带点食堂的菜去看他，有时还会给他买点酒。那一天，他喝了点酒，说：“我们到周围转转吧，到这半年了我还没出过几次门呢！”绵延的丘陵一望无垠，高高低低的曲线上点缀着绿的、黄的、粉的颜色。父亲哼着小曲，说：“我整天在地里干活，从没发现地里还挺好看的呢。”我说：“等我毕业了我带你去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他说：“好啊。”

转过一道弯，大片嫩黄的油菜花映照着褐红的泥土，边上点缀着一排果树的新绿，像极了一个人的笑脸。父亲说：“它们在冲我笑呢，儿子！”我们一前一后地站着，看着，直到暮色垂下来。那天晚上，父亲喝醉了。

大地是有姿态的。刚有了女儿，父亲却因为疾病住进了医院。我专门请了假照顾他，却被他轰走，他说：“你不上班人家领导会对你有看法的，赶紧给我走！”可我看得出他对我的留恋。做手术前他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身体微微地哆嗦，可他依然是一副大咧咧的表情：“一会儿就出来了，又不疼。”我推着他，眼泪落下。“哭啥哭，叫别人看见了笑话！”他说。

还好，他身体无大碍，我终于有机会带着全家去看黄河。河水平静，大地一览无余。继续向前，传来惊天动地的水声，河流生生把大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泻千里。“爷爷，你看，那一块快要被河水冲下来了！”女儿惊叫道。“没事的，孩子，土地的根厚着呢，没那么容易被冲垮的！”父亲说。我看着那片壶口，河水凶猛，但土地依然以沉默的姿态矗立，边上是郁郁葱葱的庄稼。我们一家在那里站立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父亲和我都是大地的孩子，大地给了我们生命、勇气、责任，还有宽厚的胸膛，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都不会让我们分离。

因为，最纯净的爱，让大地上的孩子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