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深情过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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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悟：我的初衷是想写一个悲伤的暗恋故事，但写着写着居然变成了一个男生的成长故事。从前，当我还是一个青葱少女时（我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少女了！）。我认为，暗恋明恋初恋各种恋，内容无非是一个异性+一段感情。越来越长大之后，我开始相信，那不仅是异性与感情这么简单，事实上，它就是我们的成长，我们的时光。

她已不再是昔日灿烂柔弱的花，她已长成葱茏蓬勃开花的树；而他眉眼间的款款深情，似能漫过所有的河流山川。

1、

那年庄希之十三岁，他个子高高，眉眼清秀，头发乌黑浓密。他穿白衬衣，领口佩黑色蝴蝶结，像一棵葱茏小树。

这是校庆晚会，他作为年级代表朗诵散文诗。

校方还邀请了校友做表演嘉宾。左小诺是其中之一。

那是庄希之第一次见到左小诺：女孩穿红裙，扎马尾，额边别一枚发卡。她修长的十指在琴键上飞舞，仿若油画少女。

他被这景象深深惊艳了。他不懂钢琴曲，但他的心和眼睛澄澈透明，它们懂此刻的感受叫美好。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美好。

演奏结束，左小诺怀抱鲜花走进后台。她从庄希之身旁走过，见他望着自己，她出于礼貌朝他微笑了下。这微笑牵引着庄希之，他跟在她身后，走出后台，走向停在路边的家用车。她上了车，庄希之还在路灯下傻望着。车窗摇下，左小诺挥舞着花束说：“喂，小男生，拜拜！”

一周后，庄希之在电视里看到了左小诺，她穿格子裙，额边别着一枚苹果发卡。她出生音乐世家，五岁学琴，八岁上台演奏，今年四月她在国际钢琴赛中获得冠军，她即将去国外音乐学院学习。她十七岁，被誉为“东方钢琴少女”，她的前程灿烂如锦。

她说：“我并未刻意追求荣誉利益，我只是真心喜欢弹琴，弹琴时，我是最真实的自己。”

庄希之心中有奇异而强烈的触动。

他是优等生，父母开明，家境优渥，他令同龄人羡慕不已。可他的生活里，有什么事是他真心愿意去追求的？学习只是本分与习惯，游泳画画也是应爸妈的要求。至于玩电游、打架、欺负女生这些男孩们都热衷的事，他没多大兴致。

之前，他从未觉得生命有缺失，可现在，他的生命露出一大片空白。他对爸妈说：“我想学钢琴。”

他们很诧异：“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

庄希之当然是认真的。那琴声太美好，左小诺弹琴的景象太美好，这样的美好一旦领略就再也忘不了。他想抵达那样的美好？拥有那样的美好？又或者，他想成为那样的美好？他也不明确，他只是被美好驱使着，渴望为那片空白去涂上饱满的色彩。

庄希之得到支持，爸妈为他买了钢琴请了老师。他周末在家学琴，勤奋用心，充满热情，从不偷懒从不敷衍。

2、

他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他的手指，他的乐感，他的状态，他本身就像一件乐器。

一年后，庄希之已能弹奏贝多芬的曲子。两年后，庄希之在国内钢琴赛中获得冠军，他的天赋才华引起了业内人士的关注，他们给予他很高的评价。

这两年，他个子长高，声音变粗，轮廓变得清晰，他长成了一个俊秀少年。一家音乐杂志来采访他，当他们问他学钢琴的初衷时，他想起左小诺，他心里“骨碌”冒出一朵湿漉漉的小蘑菇来。但他敷衍道：“突发奇想而已。”

杂志出来了，庄希之占了薄薄一页。而在他前面，四页铜版纸大篇幅介绍的是左小诺。她那么美！她穿红裙，穿白裙，她别蜻蜓发卡蝴蝶发卡，她在钢琴前，她在海滩上，她在春风里。

她已结束学业回国，她签约了公司，出版了CD，她正在筹备演奏会。他想，她会看到这本杂志吗？她能认出自己吗？可她根本就不曾认识过他，而且她在遥不可及的云端之上。自卑感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第二天清晨，他无心练琴，出去跑步。天空雾霭茫茫，树木的新芽被露水濡湿。他跑过紫桐街，老字号的烧饼店生意火爆，买早餐的人们队排到街上，他们的脸在雾霭中模糊难辨。然而，左小诺的脸庞却清晰地闪进他的视线。

她穿着白色套衫，扎马尾，额头边别一枚花朵发卡。她像一道阳光，如此闪耀，如此骄傲。

她无意间侧头，微笑在她嘴角盛开。

“嘿，小男生！”她说。

她认出了他，她还记得他！他说不出话来，他望了她一眼拔腿就跑。他在十四岁的早春里奔跑，阳光穿透雾霭照下来，微风吹起来，他昂首挺胸像小马驹一样奔跑。

此后许多年，他都以这样的姿势，朝她奔去，朝与她有关的美好奔去。

3、

庄希之更加投入地练琴，他的琴声激情澎湃，充满自信。

中考快到了，爸妈希望庄希之放下钢琴考重点高中。他却想考音乐学院附中，全心学钢琴，他想朝左小诺的云端奔去。他第一次和爸妈争执。

庄妈说：“我们支持你学，是尊重你，也是希望你多点兴趣爱好丰富生活。但并不是要你以此为人生的方向啊！”

庄希之说：“它就是我人生的方向！”

“学钢琴的人那么多，有几个能成为钢琴家？艺术这条路太艰难曲折，很多人都潦倒落魄，根本走不下去，你将来后悔怎么办？”

“如果我听你们的，将来会更加后悔。”

“你太年轻，你根本不懂，不知厉害，你必须……”庄妈急了，不再讲道理。

庄希之倔强地梗着脖子：“我就想弹钢琴，让更多人听到我的琴声，看到我！”他最想让左小诺看到他，听到他的琴声。可她在云端之上，他必须飞上更高更远的地方，才能让他看到听到。

最后，庄爸说：“我了解过了，音乐学院附中也不好考，要真考上了，那说明咱们儿子有实力。让他去试试吧。”

庄希之像一台电力十足的小马达，日夜不停突突转动。他背书、做题、练琴，他的世界只剩下英语单词、演算公式和钢琴声。

六月，考试到了。考试十分严苛，不仅要看现场发挥，还要看外形条件，音乐素养，家庭背景。庄希之发挥出色。然而七月的录取榜上没有他的名字。他没有震惊、愤怒、失控，他只是茫然、焦虑，他要怎么样才能抵达左小诺的云端？

一片乌云遮住他头顶的天空，阳光消失了，雨点落下来。他在大雨里彷徨。附中也是左小诺的母校，校园里贴着她的海报，她将在大剧院开演奏会，时间就是今晚。

大剧院在城北，而附中在城南。庄希之走路去。他沿着街道走，在大雨里走，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雨停了，彩虹出现在南方的天空上，他朝着彩虹走。彩虹消失了，他在炙热的阳光下走，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和衣服都干了，又被汗水浸湿了。

傍晚，他走进大剧院门口，演奏会刚刚开场。大厅里还有一半空位，他在角落坐下。左小诺在舞台上光彩闪耀。她弹了一曲又一曲。琴声里饱含着她所有的感情，那一寸寸的感情，都落入他的耳朵，进入他的心脏，与他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十五岁的他，流泪满面。

演奏结束，她起身鞠躬致谢。其实她并未看到他，但她还是朝他的角落深情鞠躬。她起身抬头，他看到她眼中有晶莹泪花。

他忽然懂了，他喜欢她，是的，他喜欢她。而他喜欢她的方式，和这世界上所有喜欢她的人都不一样。

4、

庄希之失去了考重点高中的机会，他只能上学籍区里的一所普通高中。但他仍然要继续学琴，他要考音乐学院，他必须放弃理科做艺术生。这意味着，他将失去考其他大学的机会。

钢琴老师将他推荐给音乐学院的一位教授，他头发花白，性格孤傲，想要成为他的学生，也要通过他的考试。

庄希之弹了两首巴赫，教授沉吟着说：“我收下你，不仅是你的才华让我欣喜，也因为我能听到你的心，蓬蓬勃勃的心，做什么事，首先要有心。”

教授颇有名望，他的肯定让庄希之大受鼓舞。他坚定的态度也打动了爸妈，他们不再反对他，庄妈说：“虽然我希望你做工程师公务员，拥有稳定富足的人生，但你的人生，还是由你自己做主。”

庄爸说：“你真心愿意的事，将来你都不会后悔。”

跟教授学琴，学费不菲，教授给庄希之设计的课程也严格艰辛。庄希之每天下午到晚上去学琴，清晨到中午在学校上课。他没有任何娱乐，也没有一个朋友。他除了埋头读书，就是埋头练琴，他变成了一个腼腆缄默的少年。

外面的世界，唯一与他有关的，只有左小诺。他上网搜左小诺的消息，看她的动态，看她的照片，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一寸寸朝她的云端靠近。

左小诺虽然顶着“东方钢琴少女”的赞誉，但回国之后并未大红大紫。她的演奏会反响平平，钢琴CD也销量一般。接着她拍了几个广告，拍了一支MV，与多个娱乐明星互动，似乎有改行投身娱乐圈的趋势。

庄希之十六岁的冬天来得迅猛刺骨，而他的人生，也遭遇了冬天一样的打击。

他参加更高规格的全国赛，却没有进前三。从前那些褒奖他的人又站出来批评他：毫无进步，才气衰竭，缺乏音乐素养。

同学们也用看怪兽的眼神看他：没考上音乐学院附中就证明你不行呗，还真以为自己是贝多芬、莫扎特？

一些学音乐的同行也说，钢琴嘛，毕竟是高雅洋乐器，不是二胡琵琶，要想弹得好，不出国留学怎么行？在国内学琴，即使弹出贝多芬，那也是国产山寨！

还有更恶毒不堪的讥讽，像冰冷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他。

他不只感到失落，更感觉孤独。这几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一个朋友。他的孤独只是缘于那一次惊艳。虽然，左小诺是他仰望的云端，如此重要。然而，他对左小诺而言，也不过是泥土之中一粒沙，微不足道。

他心灰意冷，茫然无措，他真的后悔了。

同时，庄爸的生意遭遇惨败，欠下债务，陷入被诈骗的绝境。他们决定将正住着的新房子和家具卖掉还债，搬到庄妈单位的宿舍里去。除衣物和生活必需品，他们只搬走钢琴。

他们并未留意到，庄希之已经好多天不弹琴了。

搬家这天，庄妈打电话找人来搬钢琴，庄希之却轻飘飘地说：“搬它过去做什么？我不弹琴了，卖掉吧。”

“你再说一遍？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庄妈瞪着他。

“我不想弹琴了，弹不好，还增加你们的负担。”庄希之说。

“我告诉你，庄希之，”庄妈严厉地看着儿子，“学琴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已经走了这么远，付出这么多，你回不了头了！就算走回头路，还是一样艰难！”

庄希之不说话。

“我知道你很受打击，但你自己没有尽力绽放耀眼的光芒，就不要怪别人没眼光！”庄妈说着将他拉到窗口，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弹下去，二是跳下去！无论你选哪一条，我都陪你！”

庄希之在七楼，他望向地面，街边有工人正在树立广告牌。广告牌上，左小诺笑靥如花地举着一瓶饮料，广告词说：和我一样漂亮，你可以！

她在呼唤他，她在鼓励他，也许，她在云端之上等着他！他奔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挽起衣袖，疯了一样弹奏起来。

5、

大自然的寒冬过去，庄希之的春天也到来了。

庄希之十七岁的秋天，他获得了参加国际钢琴赛的机会。但有一个小前提，需要有国际知名度的业内人士推荐。教授说：“这个简单，我帮你找朋友。”

庄希之却想到了左小诺，她有推荐资格，他相信她不会拒绝。重要的是，他想见她一面，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夏天的时候，左小诺主演了一部小成本电影，没想到票房过亿。她红了，片约不断，现在，她正在一个影视基地拍电影。

庄希之在网络上联系她，这是他一次给她留言，他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校友，那个小男生。我还在学钢琴，我想参加一个比赛，需要你帮忙写一封推荐信。”

她很快回复他：“记得呀，推荐没问题，可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

“我就来弹给你听。”

庄希之起身奔赴影视基地。他到达片场时，左小诺正在拍全戏最悲情的部分：女主失业，失恋，父亲病危，女主孤立无援地在雪地里哭泣。这是一部为左小诺量身定做的音乐爱情电影。

左小诺很入戏，庄希之也被带进戏里，他仿佛以为这真的是左小诺的人生。他心痛得颤抖，他真想跑过去将雪地里的她紧紧抱住，给她温暖。

中场休息，左小诺调整状态，扬起微笑朝他走来：“嘿，小男生。”

“我叫庄希之。”

“哦，对，我记得有次我们一起上杂志，我留意过你的名字。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校庆晚会上看到你，你还从后台送我出来呢，没想到你也学钢琴。”

她当然不会猜到他学琴的原因，他也笑而不答。

“来吧，那边有钢琴，下一场戏正好要用它，你弹一段给我听吧，随你弹什么。”

庄希之坐在钢琴前，凭着记忆盲弹。他是有备而来的，他弹的是那首她在校庆上弹的曲子。他学琴之后，才知道它的名字——《风居住的街道》。

左小诺静静地听他弹，看他弹，她用心聆听他，审视他。眼前的他，不再是那个脸蛋略带婴儿肥的漂亮小男生，他是一个轮廓清晰，唇角坚毅的俊朗少年。他抬头望向她，满眼深情款款，那是属于男子的眼神，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喜欢，爱慕。

她心中一阵暖，一阵慌。她一直是出众的女孩子，讨好迎合追逐她的男生很多，但他们大多自以为是，或者曲意迎逢。只有他，不卑不亢，自然深情，庄希之让她感觉如此特别。

庄希之弹完，助理提醒左小诺该开工了。左小诺从休息台上撕下一张便笺，写下电话号码：“我的电话，我写了签名发传真给你！”

6、

庄希之在那场钢琴赛中获得第三名，虽然不是第一，但却是有史以来，在这个比赛中得奖的唯一中国人。他获得了国外音乐家和评论家的赞誉，国内媒体也大肆褒扬。他的名字开始闪耀光芒。

左小诺也看到了，她祝贺他：“小男生！干得不错，加油哟！”

十八岁的春天，庄希之享受着微风拂面，反复想着她的声音。那么美好如春风的声音。他想见她，带着爱慕与鲜花。他要约她，用一个男子约会女子的方式。

他给她打电话，他说：“我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请你吃饭，想和你看电影。”他以为自己说得器宇轩昂，底气十足。那不过是他自以为，她仍然听得出他的羞怯忐忑，那么纯真的羞怯忐忑，她还从未在其他男孩身上遇见过。

她在那头笑：“好啊好啊，我想吃大餐，我想看电影！”

她正在外地拍戏，她说这个周末剧组休息，她会回来。

庄希之选了地点，锦川郊区古镇的外婆菜餐厅，餐厅外油菜花开得正好。

周末的清晨，庄希之早早起来，跑步，练琴，挑选衣服，心情紧张又兴奋。他想给她打电话问她起床了吗？可他又想，离晚上还早得很呢，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他打开电脑，一条新闻标题直刺他的双眼：片场意外起火，左小诺被烧伤毁容。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肯定是假的！记者太无聊了！

他关掉新闻，转头看其他的，又一条新闻刺进眼睛：左小诺被烧伤，目前伤势未明。

他手脚冰凉，他拿起电话打给左小诺，电话关机。他慌忙打助理的电话，助理记得他，助理证实了新闻。他问清了在哪家医院，挂了电话立刻奔了过去。

他没有见到左小诺，她还在手术室。他等了三天，还是没有见到她。她拒绝见他。她知道自己在他眼中那么美，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丑陋痛苦的样子。他懂得她拒绝的理由，他也不执意，他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表达他的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初见时的美好。

庄希之回到锦川，依然上课，学琴，准备高考。

左小诺继续治疗，她的消息在喧嚣一阵之后，归于平静。

他通过助理关心她的近况，但他未再要求去见她。他懂得她的回避，她的恐惧，她的万念俱灰。他懂得她正陷入厄运沼泽，但他更相信她会走出来，而他，会一直守望她。

7、

庄希之考上了音乐学院。

他与周围的同学不太一样，同学们都是出身音乐世家，具有良好的音乐素养，也得过各种奖。他们都以出国深造，在国外开演奏会为目标。他们还不时去国外听演奏会拜访大师偶像。

而这一切，需要很多钱做后盾。他没有。庄爸的生意从零开始，仍然负债。庄妈工资不高还要养活全家，他的学费生活费他都自己想办法。他体恤爸妈，不论他们反对他支持他，都是因为爱他。

他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他去酒吧弹琴去咖啡厅弹琴，去小型演出弹琴，只要有人请他去弹琴他就去，赚钱当然是原动力。然而，他也觉得快乐。他的同学不解，庄希之再怎么说也是在国际上得过奖的人啊，居然去那些地方弹琴！真是自甘堕落！

如今他长大一些，成熟一些，他能承受得住各种议论了。他无畏，不在乎，也不解释。他只是心说，难道只有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弹的才是钢琴？难道喝豆浆吃烧饼的老百姓就不懂听钢琴？当我还是小破孩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钢琴，我是听不懂，但我也感受得到那份美好！

重要的是，他愿竭力将这份美好通过琴声倾情绽放。人生的磨难太多，他愿意为这世界带去美好，即使那些听他弹琴的人与他没有感情牵连。

在他十九岁的春天里，他蓦然发现，当初他因左小诺弹琴时的美好而弹琴，他只爱那美好。现在，他爱上了弹琴本身，也爱上了左小诺。

左小诺一直在康复治疗，她拒绝一切采访探望，慢慢地也不再有人采访探望。粉丝们的爱虽然真诚热烈，却也很容易消失，因为偶像不是他们生命中非此不可的人。网上关于左小诺的消息越来越少，很多人都认为她会销声匿迹。对一个公众人物来说，容貌都毁了，还谈什么前程？

庄希之一直守望着她，她手术，手术，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手术。这个春天来临时，左小诺回到锦川家中休养，她在网上发了一条消息：谢谢大家关心，我还好，休养中。有粉丝热情回应，但更多人在猜测，她的脸，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她真有勇气再出发？

庄希之立刻打她的电话，电话通了，似乎专门在等他，她说：“嘿，小男生。”

“一年前，我们约好吃饭看电影，不知道还有效吗？”

左小诺笑：“你怎么还没找到一个能陪你吃饭看电影的人啊？”

庄希之想说，那个人，我只想是你，可他还是没说出来，他怕自己太唐突。这种话，应该站在她对面亲口说。

“如果你愿意，来我家吃饭吧。”左小诺邀请他。

“你说哪天好呢？”

“哪天都可以。”

“那就今天。”

左小诺的家在市中心，庄希之便骑着单车，在下午的春风里疾驰。他穿越半个城市，来到左小诺的面前。

他曾想象过她现在的样子，这样的，或者那样的。然而哪一种都跟他想的不一样。她戴着口罩，只露出半张脸，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

他带来一束火红的玫瑰，左小诺接过去，眼里盈满笑意。他深深地望着她，她转过头去插花，她微低了头，神情动容。在她受伤沉寂后，那些从前追着她说动听情话的男生，也陆续不见了踪影。只有庄希之，像一定会到来的春天一样，守望在那里。

左小诺亲手做饭给庄希之吃。

庄希之受宠若惊，表情夸张地称赞：“这简直是全宇宙最好吃的菜！”

“哈哈，”左小诺自嘲地笑，“我在想，如果不能弹琴、演戏，那就做个厨师吧？卖豆浆烧饼也行。”

吃过饭，庄希之说去看电影，左小诺摇头，庄希之说出去走走，左小诺也摇头。她只是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望着铁门外的玉兰树，玉兰花大朵绽放。

8、

左小诺虽自称“我还好”，也已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期，然而状态并不稳定，她一直不敢在人前取下口罩。

她唇角和下巴还有伤痕，它们让这张脸失去了从前的灿烂美丽。她心里刺痛、恐慌，她不敢想象当她把它暴露在公众视线里，会引起什么样的目光和议论。

她喜欢演戏，和弹琴一样喜欢，可她还能用这张脸去演戏和弹琴吗？

她从未对庄希之说起这场变故带给她什么样的痛苦与挣扎，她又是如何坚强地重塑希望。但庄希之从她的眉目神情乃至周身散发的气息都能感觉出来。他还感觉到，她的坚强希望，仍不时被痛苦挣扎击退。

他要帮她，与她并肩而战。他相信音乐有魔力，他也相信爱有魔力，

从此，每天，庄希之都骑着单车在黄昏里疾驰，穿越半个城市。他来为左小诺弹琴，陪她读书，给她讲笑话，陪她聊天，种花，喂猫；当他演奏，当他入睡，当他独自行走，在很多不经意的时刻，他都会想起她，他心中刹那千树花开。

庄希之仍未表白，但他已抵达了当日憧憬的美好，那份美好已能明确表述，那就是：美好的生命里，应当有自己热爱的事和自己热爱的人。

时间在黄昏里疾驰而过。他们种的碗莲开了花，向日葵也成熟了，小雪落下来，新年过去了。

这个春天来得早，气温回升快，左小诺家门口的玉兰已迫不及待盛开。

左小诺一大早就在网络上发消息，说：和磨难对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打败它，要么被它打败。这次，我赢了。

然后她给庄希之发信息：请祝我生日快乐。

庄希之疑惑：左小诺的生日是十月份呀，现在不是三月吗？他转念一想，那场事故就发生在两年前的今天。他懂了，他激动得跳起来，他跑到阳台，对着天空大声喊：左小诺，新生快乐！

9、

这天黄昏，左小诺对庄希之说，我们约会吧，就在上次你说的地方。

庄希之接到电话就蹬起单车在凤里疾驰，他根本顾不得梳妆打扮，他只是一心一意，坚定不移地朝她奔去。他看到了大片盛开的油菜花，看到了坐在敞开的窗户边的左小诺。她穿红裙，扎马尾，别一枚红色樱桃发卡，她没有戴口罩。她的唇角和下巴上，浅粉色的疤痕十分明显，令她的脸有些失真。然而，她的眼神温柔坚定，她的姿态从容骄傲，她以涅槃的姿态，从灰烬之中飞舞起来。

那些疤痕算什么？这才是磨难在她身上留下的深刻印记。

他们终于一起看电影，吃路边摊，后来他们还牵了手，在春日的晚风里慢慢走。庄希之说了一个笑话，左小诺扬头笑起来。

这张照片被网友拍下，网友们评论说，春风十里不如你。

一个月后，左小诺在大剧院举行了“重新出发”演奏会，庄希之助阵。宽阔的大厅里仍有一半空位，然而每一个亲临现场的人，都被左小诺的演奏深深感动。

演奏的尾声，左小诺在所有人面前对庄希之表白：我的人生，谢谢有你。

庄希之也说：我的人生，谢谢有你。

他们面向而坐，共同弹奏那首让他们相遇的曲子，

在弹奏到某一小节，他们同时对望，蓦然发觉：她已不再是昔日灿烂柔弱的花，她已长成葱茏蓬勃开花的树；而他眉眼间的款款深情，似能漫过所有的河流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