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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堡与逃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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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11-05-10

[基金项目] 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明清之际遗民士大夫精神世界研究”(11YBB078);湖南大学教师科研扶持项目“明遗民生活状况研究”

[作者简介] 吴增礼 (1978-),男,山东日照人,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思想文化.

[摘要] 金堡是明末清初的著名遗民和僧人。受易代剧变和人生际遇的影响,金堡最终选择了逃禅。逃禅后,与大多数“以忠孝作佛事”的逃禅遗民不同,金堡彻底放弃了儒家立场,转向了佛教人生。他主张“道法不在节义中”,用佛法拯救乱世人心,以菩萨之心关怀天下,救助难民。但时人以“遗民之金堡”来衡定“高僧之澹归”,对他多有斥责,实在是一误解。

[关键词] 金堡;逃禅;原因;人生转变;评价

[中图分类号] B249.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2)02―0031―04

Jinbao and Entering into ReligionRegard the Mind

of the Buddhism as His Own ValuesWU Zengli, PI Lulu

(College of Marxism,Hunan University,Changsha410082,China)

Abstract:Jinbao was a famous adherent of Ming Dynasty and a monk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and early Qing Dynasty. After the fall of Ming Dynasty, Jinbao got tonsured and became a monk. As a monk, Jinbao didn't stick to “Loyalty” and “Piety” and totally abandoned the Confucian position. He thought that Buddhism didn't concern the reputation. Jinbao encouraged people's heart with Dharma and, economically, helped refugees. It's a misunderstanding for people to evaluate and scold Jinbao only with the standard of an adherent but ignoring his monk identity.

Key words:Jinbao; entering into religion; reason; life change; evaluation

金堡(1614-1680),字道隐,浙江仁和人,明朝灭亡后逃禅,于广东韶州辟丹震寺任住持,名澹归,号舵石翁,深受四方僧众敬重。金堡澹归师事当时岭南曹洞宗高僧天然函是禅师,成为曹洞宗三十五代传人,对岭南地方佛教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本文将对金堡逃禅出家的原因及其出家后彻底放弃儒家立场,持“佛菩萨之心”救助天下的人生进行探讨。一

关于金堡逃禅的原因,其《梧州诗序》交代说:“予少不信佛法,岁丁亥在辰阳读《椤伽》、《圆觉》诸大乘经,始知惭愧,遂发出世之念,而狂心未歇。复走两粤,庚寅得金吾一顿痛棒,乃歇下耳。”金堡《遍行堂集》卷四,四库禁毁书丛刊本,下同由此观之,金堡似乎比较有慧根,有佛性,能够在“一顿痛棒”的启发下,迅速有所得。不过,关于他自谓“少不信佛法”,还是值得怀疑的。成鹫《舵石翁传》记金堡“生数岁,颖悟绝伦。……尝与群儿戏,逐入僧舍,案有梵帙,取观之,乃《维摩诘经》。一览至不二门,恍如故物,洞悉其义。”成鹫《咸陟堂集》卷六,四库禁毁书丛刊本,下同由此可知,金堡应该在出家前对佛教知识了解一些。这种状况,在明末清初的遗民士大夫逃禅之背景颇多见。

明朝万历以后,受社会政治、经济和思想学术的影响, 复金华《明末封建士大夫逃禅原因初探》《学术月刊》,1998年第2期许多士大夫沉浸佛禅,形成了一股禅悦之风,即所谓“以无端之空虚惮悦,自悦于心也。” 李《恕谷后集・与方苞书》丛书集成初编本此风愈演愈烈,及至明末,出现了“士夫无不谈禅,僧亦无不欲与士夫接纳”的局面。 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中华书局,1962年,129页对此,黄宗羲也有述及,他言:“东浙宗风之盛始于周海门(汝登)先生,湛然(圆)澄、密云(圆)悟皆缘之而起。其推波助澜者,则我外舅叶六桐先生。故两家大弟子,柱杖埋头,钵孟开口,以姚江为故里。是姚江传海门之学者,有沈求如、史子虚、史子复、管霞标、苏存方,皆以学佛知儒自任。”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98页受禅悦之风影响,一些遗民国亡前对佛释有一定认知,甚至有些遗民从年幼便开始有一些佛性。如韵弦老人(姓名不可稽),陈确谓其人“性近于禅”,国变后削发为僧,“从初志也”。 陈确《陈确集》中华书局,1979年,273页黄宗羲言启明禅师俗姓王,“生而近道,闻人诵《华严经》,听之移时,……年十七,即喜与僧游”, 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10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538页国亡后落发。明遗民董说也是如此,他从小就有慧根。董说五岁读书时,“董玄宰、陈眉公在座,问其喜读何书,忽开口曰:‘要读《圆觉经》。’闻者甚怪之。遐周先生依其言,曰:‘吾教之自得域外之方也。’读《圆觉经》毕,即读四书五经。”八岁时,“父斯张命读圆觉经。家有三佛楼,每放学辄趋楼趺坐佛前。”范来庚《南浔镇志卷七《人物志》可见董说逃禅既有个人性情使然,又在出家前就熟悉佛释,对佛法倾心不已。这类遗民国亡前受佛学熏陶,培养了一定的佛性,国亡后,受时势和个人经历的激发,便顺理成章地选择逃禅。上述的金堡逃禅就属于此种情况。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2年第2期吴增礼,皮璐璐:金堡与逃禅――“以佛菩萨之心为心”然而,金堡逃禅更是“天崩地解”的易代剧变和人生际遇促成的。金堡“博通群书,熟知天下利病”王夫之《永历实录・金堡传》《船山全书》11册,岳麓书社,1996年,521页,下同,为临清知州官时刚烈正直,不畏,有治国平天下之心。王夫之《永历实录・金堡传》522页国亡后,金堡奋不顾身,以抗清复明为大业,先后仕隆武、永历二朝。金堡忠心耿耿,直言敢谏弹劾小人,痛斥奸臣,不畏王权,诘责皇帝。为此金堡不为奸臣所喜,后受冤入狱,遭受严刑拷打,“黑宛 血冲肋脊,几死者数死”王夫之《永历实录・金堡传》527页,幸得瞿式耜等营救免死,但还是终成残废。金堡于国破家亡之际,欲力挽狂澜,一心以复国为念,但落得如此下场,他心灰意冷,到丹霞山出家。《留溪外传》载金堡“以言事杖戍清浪,遂为僧。”陈鼎《留溪外传》明文书局编《清代传记丛刊》,1992年,679页道出了金堡的出家原因,即红尘绝望后的无奈选择。金堡逃禅后,他在《八日龚芝麓,邓孝威,张登子垂访海幢寺奉和》云:“公等济世爱民,是慈悲大菩萨,如贫衲不过是自了汉,海幢稍乱,即往雷峰矣。”金堡《遍行堂集》卷五表示他从此与邓孝威、张登子等遗民诸公二途。正是基于此,寥肇亨认为,金堡出家最直接的原因纯系政治门争失势的结果。寥肇亨《金堡之节义观与历史评价探析》(台北)中国文哲研究通讯,1999(4),111页此观点可谓一语中的。逃禅是金堡的人生“宿命”。在先期佛教思想的影响下,在“永历走滇,堡从至苍梧,群小乘间泄愤,欲死之”冼玉清《冼玉清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1995,626页等党争倾压下,在国势“不可为”的时代情势下,金堡不得不以出家来安顿他内心的痛苦。二

金堡虽然出家为僧,但一开始并未立即除尽六根,舍弃世事。他自谓“身托缁流,心垂白月,宰官之障未除,文士之气未尽,万行未习,六度未修。”金堡《遍行堂集》卷八落发后,金堡“欲依文解义,自作修持”,努力向佛,诚心禅悟,有追求“圆通之城”之心,无奈“渺难著力”。 金堡《遍行堂续》卷十二,四库禁毁书丛刊本,下同直到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一场大病,才成为他参佛的转折点。《永历实录・金堡列传》载,彼时金堡生命垂危,其师天然和尚至榻前,开示云:“汝从前所得,到此用不着,只这么去,许尔再来。”金堡闻此语,“病中返照,大生惭愤,起坐正观,万念俱息,忽冷汗交流,碍膺之物与病俱失,从此入室,师资契合。”王夫之《永历实录・金堡传》 529页康熙七年(1668),天然和尚付之以大法。至此,金堡澹归才真正完成了从南明重臣至高僧大德的漫长转变过程。李舜臣《法缘与俗缘的反复纠葛――金堡澹归逃禅考论》,《佛教研究》2006,(4):75页金堡澹归彻底完成这种身份转换后,佛教对其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

其一,认为“道法不在节义中”,以佛法救助乱世人心。

廖肇亨先生指出:“(金堡)出家以后,思想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方醒悟当时儒者与孔孟时的规模相去太远,可见出家一事确实是金堡个人生命的一个重要历程。”金堡《金堡之节义观与历史评价探析》《中国文哲研究通讯》1999,9(4):111页事实确如廖氏所言。逃禅后的金堡人生发生了重大变化,他放弃了儒家立场,反对“以忠孝作佛事”。金堡澹归认为遗民逃禅出家就应该诚心信奉佛教,弘扬佛法,经营佛教人生。对于逃禅后归儒的遗民,金堡明确表示反对。他认为出家必须发自至诚真心,若仍以世间为念,则是发心不真。据此,他指责柏岩上人“出家之心未真”,云:“惟以抗节为高,以禅为逃,以空门为锢,是以出家比于卖卜赁舂之流。”金堡《遍行堂续集》卷十他极力抨击逃禅遗民不能遵守丛林戒律。他《与柏岩上人》言:“所谓‘逃者’,盖不得已而为之词也。鼎革以来,寄迹于圆顶方袍,实繁有徒,然谓之高尚其事,以节义文章,坊表名教则不可矣。世之阐提,以此名奉善知识,则善知识耻之,即真正衲僧亦耻之。”金堡《遍行堂续集》卷十他认为遗民逃禅,“寄迹于圆顶方袍”是可以的,但如果身虽逃禅却实有功利之心,希望“节义文章”,能够“坊表名教”,则即使真正的衲僧也会以之为耻。金堡反对否定佛教自有开出节义忠孝一路的可能。金堡坚持“道法不在节义中”,因此对其他遗民从士大夫节义观上指责自己不以为然。他《答钱开少司马》云:“今时人才见士大夫削发出家,便硬安顿在抗节守义一流中。抗节守义在儒者,亦只是一件事,乃俗以尽出家之事耶?然士大夫削发披缁,又守住宰官窠臼,硬倚靠著世智辩聪,支吾凑泊,便道佛法只是如此。不知世智辩聪正是生死根本。倚靠著生死根本,求出生死,譬如认贼作子,行东往西,无有是处。”金堡《遍行堂集》卷二十四金堡认为遗民逃禅,并把此举视为“抗节守义”的表现是不对的。“抗节守义”仅仅是儒家士大夫的分内事,与佛法无关。金堡自谓“非忠节人”, 因为在他看来,佛法重于节义,这也说明他逃禅非出于节义之考量,实在于从事一种佛教人生。

金堡逃禅后,以弘扬佛法为己任,以慈悲心普度众生。这可以从他不辞辛苦在粤北丹霞山建寺的目的看出来。赵佃《舵石翁诗集序》云:“师之意甚善。不见夫涉巨浸者耶?风正帆悬,各忘其适,以为固然,则舵师且俦人之不若;俄焉狂飙作,骇浪沸,舟中人目不及瞬,皇皇未知求生之何从,而彼舵师者晏笑偃仰,视若安流,则举舟之人,岂惟不敢俦人之,其不啻父母之。”金堡《遍行堂集》卷首赵佃《舵石翁诗集序》概言之,在狂澜既倒之日,江山易代之后,世人都已不知“求生之何从”,于是金堡澹归“秉舵于法海狂澜之日,譬诸香象截流”,挽乱世之人心,为世人导航,潘承玉,吴承学《和光同尘中的气骨――澹归遍行堂集的民族思想平议》《南京师大学报》,2005(3):121-122页由此可见金堡澹归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的目的和决心,亦可昭示金堡澹归的人生价值。

金堡澹归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成为曹洞宗三十五代传人,他对岭南地方佛教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丹霞澹归禅师行状》赞扬金堡,云:“在世间,则忠君爱国,秉正斥邪,身命不惜。出世间则全身为法,忠于事佛,孝于事师,戮力丛林,无分纤细,一施一受,悉归正命,以真品行勉当世。匪名节之自矜,以第一义训后昆;念法器之难得,甘无绍续。”《丹霞澹归禅师语录》台北:新文出版社,民国77年,311-312页,下同赞誉金堡不但在世间能够精忠报国,出世后也能够一心向佛,“全身为法”,并且能够于佛法“贯澈圆融”,终于成为绍续曹洞宗佛法的重要传人。

其二,以菩萨之心关怀天下,拯救难民。

众所周知,金堡澹归把反映自己思想的文集命名为《遍行堂集》。“遍行”是禅语,在佛教典藏中俯拾即是。如《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一云:“何谓名为菩萨遍行?佛言……憎爱心无异,是菩萨遍行于过去未来,及与现在世,一切无分别,是菩萨遍行。”《大正新修大藏经》经籍部经十五,卷三十七由此可知,“遍行”在佛教教理上是指一切无憎爱,一切无分别,一切为天下黎民。

金堡澹归把自己的文集命名《遍行堂集》,表明他就是本着天下黎民无分别和一视同仁之情,以菩萨之心关怀天下。明清易代混乱时期,百姓生活异常困苦。金堡对百姓之苦状描述说:“此称维新之时,而有不终日之象,盖兵愈骄,将愈懦,赋敛愈繁,民生愈困也。各县派米,已于一年之中纳三年之米,送过庚岭者,每石费二两有奇,至于卖妻鬻子。各县派夫,已派一年中,用六年之夫,送过庚岭,道甚多,至拘留军中不遣,喜乱之民铤而走险,其无能者,或死或徒,即如丹霞所有薄田佃丁,逃亡抛荒强半,则遍地情形,大概可见。……不知当路诸公救民水火者,何以解此益深益热之苦耶?”金堡《遍行堂续集》卷十一官府对百姓横征暴敛,置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在此背景下,金堡以菩萨之心关怀天下,他批判遗民隐遁以保名节是自私行为,斥责他们毫无为生民立命和拯饥救溺之心。他说:“盖绝尘逃世,在儒教已非正宗,在佛法尤乖大乘。”金堡《遍行堂集》卷二十四又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只是笃信好学、守死道之流。有脊梁汉子,天下无道,才方出现。既有道了,要你出现作甚么?”金堡《遍行堂集》卷十一金堡出家前是一儒者,因而对儒家所倡导的经世济民、“安百姓”之使命是非常了解的。国亡后许多遗民士大夫“绝尘逃世”以保自我名节,而放弃了儒者的使命,是非常不可取的。他表达了对遗民袖手高谈义理而不能拯救黎民深感不满。他认为,愈是在非常时期,愈是需要儒者勇于承担“安百姓”的责任;愈是在此情况下,愈是能够看出儒者是否“脊梁汉子”。百姓生活困苦,性命难安,金堡澹归心忧黎民。他“闾阎疾苦,诗书崩怀,仰屋而叹,对案忘餐,虽老弥笃。或谓:‘此既易代,何与吾事?’‘夫新故即移,天地即吾天地,民犹吾民,物犹吾物,宁有顾其颠沛,漠然无动,复为之喜形于色耶?’予故谓先生为一世真儒,于吾法中大乘菩萨久远成熟。”金堡《遍行堂集》卷四金堡澹归认为,无论时代如何变换,天地还是“吾天地”,黎民还是“吾民”,因此,怎么能对颠沛流离的黎民漠然视之,无动于衷呢?为此,他在丹霞山寺收留了很多难民,“瓶笠云集,堂室几不能容”成鹫《咸陟堂文集》卷六《舵石翁传》。在《答自破监院》中,金堡感慨地说:“无谷可食,无缘可化,丛林淡泊,不足为耻,惟逼得堂头下山行乞为可耻耳。盖丹霞之僧以澹归下山行乞为成例,勉见钱粮不敷,便见得新和尚没有因缘。老僧退院时,预为说破。倘有如此议论,立刻打趁下山,此种肺肠是地狱滓。即如石吼辈,镇日望老僧还丹霞,别无他意,只是老僧做化主耳。”金堡《遍行堂续集》卷十由于食指浩繁,“无谷可食”,金堡不得不下山化缘行乞,对此金堡澹归坦言他多少还是感到一些“可耻”的。但当想到自己只是一个“老僧做化主”时,心中就会释然许多。正是出于救万民于水火中的“菩萨之心”,金堡澹归为了维持僧徒和难民的生活,不惜向达官贵人化缘。其《与丘贞臣明府》云:“如莽将军有仁义于南韶,南韶之人至今颂美不去口。不可说渠不是中国人,便抹杀了他也。其二诗所感慨,皆汉儿事,凡弟之所是非,从民生起见,不为一身出处起见,不为一国土内外起见,此为天道,此为圣教。”金堡《遍行堂集》卷十一正是以“安百姓”作为衡量人的德行和价值的惟一标准,故金堡称赞“仁义于南韶”的“莽将军”,不再因为他出仕新朝而否定一切;正因为一切“从民生起见”,故金堡澹归不以自身的出处、华夷之辨为意。这种行为是金堡澹归秉持在乘菩萨普度众生的理想所使然。在他看来,只要是为了“民生”的行为,都是符合佛教宗旨的。对于王夫之指责自己“饭髡徒”,“四出觅财”,金堡澹归云:“作当家化主不说钱粮,便是失心。既要钱量,又不以钱粮为清高,便是失心。’”金堡《遍行堂集》卷二十四金堡澹归为寺众化缘,以僧立场,而非为一己之私心,是出于“为民请命,企望拯救遗黎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道主义用心。”蔡鸿生《清初岭南佛门事略》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61-69页三

金堡澹归作为著名遗民和僧人,时人对他多有斥责。黄宗羲之弟黄宗炎《阅澹归语录》云:“感慨流连怀故国,趋炎附势媚时人。诗文撮合烂朝报,凡例差排新缙绅。”全祖望《续甬上耆旧诗》卷三十九王夫之对金堡澹归也多有批判:“道隐(金堡)则以崇土木、饭徒之故,不择人而屈下之,与尚氏往还称颂之不怍。”王夫之《船山全书》《搔首问》第12册,635页他们一致斥责金堡澹归与仕清官员往来过密,有失遗民气节。

那么如何看待他们对金堡澹归的指责呢?美国学者谢正光曾说:“清初士人与大吏间、遗民与士人间、遗民与大吏间种种复杂的关系,特别是明朝遗民与清朝大吏的往还,如果依然默守已定的‘阐释框架’作一律等同的论观,是很难取得合理和更有意义的解释的。”谢正光《清初诗文与士人交游考》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221页谢先生在此谈论“阐释框架”十分精辟,以己度人或想当然地认为等都是存在问题的。实是求事地说,并不是所有逃禅之遗民都是“以忠孝作佛事”,其中还是有人潜心修行,已彻底成为佛门龙象者,如金堡即如此。然而当时学者恰恰忽略了这点。他们“每以道隐求澹归,而不知澹归非道隐也,三十年澹归之为澹归,日进而月化也。”金堡《岭海焚余》卷首也就说,人们往往以“遗民之金堡”来衡定“高僧之澹归”,故得出一些有失偏颇的评议。事实上,对当时一些评论,澹归本人就曾予以了解释,其云:“然世间法不可以律出世间法,出世间法亦不可以律世间法,兄以世间法见责弟,仅为世间受过,兄亦存此世间大议论为世间作,则弟自任出世间法者,固无疚于心无负于理也。”金堡《遍行堂续集》卷十二在金堡澹归看来,世间与出世间有着各自不同的道德准则与行为律令,不得互为混淆。而世人偏以世间法而非出世间法来评价他。李舜臣《法缘与俗缘的确良反复纠缠――金堡澹归逃禅考论》《佛教研究》2006(4):76-77页金堡削发转变为澹归后,在思想和心灵上也实现了儒者到佛僧的蜕变,他此时已经从明末清初的政治剧变和政治遗民中解脱出来,以一位方外人士自由身体和精神交游于世间。学者冯焕珍认识到了这点,他精辟地指出:“依据文献从历史学、政治学和伦理学等视角评价历史人物固然为历代品评人物之主流,然对于佛教高僧来说,有必要顾及其信仰以及这种信仰体现于生活方式上的特殊性。佛教是一种基于世间追求出世间而后再化度世间的宗教,故在佛教看来,世间一切众生,无论民族之夷夏、品行之善恶,皆属需要救度的平等众生。这体现了佛教超民族、超政治和超伦理的特性。具体到澹归,当他觉悟本心之后,回眼观来,则无论前明之遗老遗少,还是满清之王公贵族,都是需要慈悲救济的苦难众生,故他与平南王等满清大臣之交好,实皆为菩萨慈悲行之示观。”李舜臣《“纪念丹霞山别传寺开山340周年”学术研讨会综述》《五台山研究》2002,(4)

由此观之,时人对金堡澹归的批判是误会的。佛门向来强调菩萨精神,金堡澹归既为一佛门子弟,就以菩萨道精神为终极理想。在明清动荡不安的社会大背景下,金堡澹归真正落实了大乘菩萨道精神,心中充斥一种“普渡众生”的博大情怀。他认为只要能“普渡众生”,遍行世事,即使“如村僧”或向当朝官员乞讨,亦无不可,因为这符合“遍行乞求,广度人民”的佛教教义。只是金堡澹归过分强调大乘菩萨道的普渡众生的理想,致使其经常“结交贵游,出入公庭”,是故为明朝遗老所不悦。寥肇亨《金堡之节义观与历史评价探析》(台北)《中国文哲研究通讯》1999,(4):115页但无论如何,金堡澹归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受士大夫节操所限,其精神与品格丝毫不逊于王夫之、顾炎武和黄宗羲。第26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