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柿林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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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怀念老师的散文。作者的老师是一位说着苍凉而有韵味儿的陕西方言，讲课随性，有真性情的长者。作者回忆了老师讲《雷雨》时对周朴园“虽然他是个资本家，可他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的评价以及在“我”补习最灰暗时候鼓励“我”的“一年的时间其实快得很……等过了这一段再看其实不算啥”的语言，表现了老师对人宽容，对事乐观的态度。这些影响了作者的一生。作者截取的场面，都以柿子树明亮的色彩为背景，使整篇散文有了明亮的基调。

二十年前，我还正在上高中。那时我家就住在学校里，是在学校西边拐角的一溜儿小平房里。我每天在学校前面的教学楼里上完课总要绕过一片小树林回家。那林子里全是柿子树，而且很高，秋天的时候不断有熟透的柿子从树上落下直接摔到地上摔成一坨稀黄的柿子泥。我晚上睡觉时总能听到从柿子林传来的风声。是那种风卷过树林时树叶在一起摇落的声音，金属般苍凉，让我想起语文课上老师的声音。

我们语文老师是陕西人，说话方言味道很重，平时总是习惯用方言给我们上课。我记得教室挺大的，可是因为人多所以就显得小了，所以在这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老师的声音就像是被特殊处理过一样，或者像是被滤过了一样显得苍凉而有韵味儿。我记得那时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曹禺先生的《雷雨》，其中有一段是资本家周朴园和昔日的旧相好，梅侍萍的对话。周朴园虽然是个万恶的资本家，可是面对昔日的旧相好，还是情不自禁喃喃地说，你的生日，4月18。那时老师就是用陕西方言读的，听上去很有韵味儿。

很巧，我的生日也是4月18。

那时的老师已经很老了。他其实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因为语文老师奇缺，他教我们也是不得已。他总是在正式铃都响了以后才夹着一本书缓缓地走上讲台。我记得老师上课总是只带一本语文书，很少见他带过教案之类的。而且老师上课也很随性，总是兴之所至随意发挥，并没有什么章法。他感兴趣的东西说的就多一点，就比如说《雷雨》里的周朴园，虽然他是个资本家，可他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老师在讲到周朴园对梅侍萍说的那番话时就显得很沉浸很投入，老师那牵牵绊绊琐琐碎碎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总让我想起静夜里风吹过柿子林翻搅起的杂音。

那时我每天都住在学校里。在教室里上完课，我总要迂回地穿过这一片柿子林，然后回家。

从初二一直到高三都是这样过的。我的生活很封闭。后来我开始骑自行车。我每天骑自行车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补习班上课。回来时还要经过这片柿子林。补习的那一年对我来说很难熬，我觉得生活很灰暗，对自己也没有信心。我记得有一天我从补习班回来穿过柿子林时碰见了老师，那时老师已经退休了，他正带着小孙女在柿子林里转悠。老师叫住了我，我记得那天天很好，阳光透过柿子树斑驳地洒在老师脸上，那张脸看上去就特别慈祥，连老师额头上的皱纹一条条地都很清楚，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老师说，一年的时间其实快得很，这不已经过了半学期了，等过了这一段再看其实不算啥。老师说这话时还是那种我熟悉的方言。

就像他在课堂上那样，苍凉，带着一种暖意。

正如老师所说，现在看来，那一年其实也不算什么。后来我终于走出了那一片柿子林。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藏在校园角落里的柿子林，柿子林里缭乱的风声，还有老师那浸着浓郁方言的苍凉之音对我来说都已经变成一种记忆，沉淀在我的心底。

（选自《散文》201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