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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喷了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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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是在下午三点喷的。

这口井喷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一口停产井,关了七八年,根本就没指望它产出多少油,只不过是因为采油厂搞上产,搞时间过半产量过半,技术人员就想到了这些停产井,就在井筒子里重新对着油层射孔,反正是有枣没枣先打上一杆子。没成想,就这么一射,竟然喷了

负责作业这口井的,是采油二厂金牌作业队队长赵大海。

井喷的这天,赵大海还在生闷气。赵大海今年52岁,是金牌队多年的老队长了。在油田,搞修井作业的队长,一到四十岁一般就逐渐转到后勤了。赵大海干到四十五岁,要求下到后勤,领导却不让去。领导说,老赵啊,你是个修井专家,又能镇住那些年轻人,我们考虑了老半天,觉得你还是在金牌队干吧,那是咱们厂唯一的金牌,丢不得,你在那里,我们放心,就算是给我们帮忙吧。这样吧,你在队上先培养着年轻人,这个期间,你就享受内聘副科级干部吧。

修井作业队的队长说破天也只是个股级干部,现在,突然成了科级干部,老赵就不好说什么了,要再闹呵着到后勤去,就不识相了。

赵大海一个基层队的队长,虽然还干着他的队长的角色,但既然成了副科级干部,在这个大队里,特别是老赵队上的职工,大家就改口喊他“赵大”,平时喊他老赵的人,这时也跟着改口了。

赵大海从45岁干副科,一直干到52岁,现在眼睁睁就快53岁了,七八年的“赵大”,不自觉里,有时就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享受副科待遇的人,但实际上却不是真正的副科级干部。忘记了,是忘记了。有时走到路上,遇到熟人,相互打个招呼,――赵大!――哦,王科长。然后是握手,再或者是相互敬一支烟抽。慢慢的,也就心安理得了。

可是,52岁来了,“52”这个家伙像一条赖皮狗似的,慢慢慢慢地就撵了上来。

于是,问题就也来了。

原来,这个单位有个规定,科级干部一到52岁就到站了,就得下台。下台就下台吧,谁也不能当一辈子官,到站的领导倒也没有什么意见,’但问题是。老领导下来了,新领导怎么来安排老领导的工作,就成了一个难题。单位的新领导都不大好意思给从前的老领导安排工作,大家便都纷纷找到上面,说老领导革命一辈子,下来了,也该休息一下养养身体。

上面当然也理解这些新领导的苦心,一琢磨,干脆就把到站的科级干部全部弄到老年管理中心统起来算了,这样新上来的同志也好放手抓工作。可是老年中心没有那么多办公室,到站的老领导们就在家闲着,工资奖金一分也不少拿。

早上,赵大海上班时,和他住一个家属楼的几个位居“二线”的科级干部正在楼房头上的空地上打太极拳,见赵大海从身边过,大家就羡慕地说,还是大海有福气,每天能去上班,能有人管着,像我们,一群没娘的孩子。

赵大海听了就很生气。因为这话在赵大海看来,是说明了他赵大海还算不上个正儿八经的科级干部,可是自己还真的不是个正宗的科级,所以根本就谈不上到站一说。自己说白了是个工人出身的技师,不占干部管理的名额,哪有什么到不到站的说法呢?

离单位不太远的时候,赵大海的肚子开始提醒赵大海了。原来,赵大海的早饭一般不在家吃,都是在这里的一个蒸包子的小卖部吃点包子、喝碗稀饭。赵大海虽然大早上就被过去的几个同事闹得不愉快,但肚子还是得糊弄的,就走了过去。

在那里,赵大海遇到了一个人,是附近搞基建工程的一个包工头。包工头姓位。和赵大海也算是老熟人了。赵大海这个科级干部虽然只是一个小队长的职务,但作业大队的班子会议还得参加,每次参加班子会,人家汇报的都是面上的工作,只有他赵大海汇报的是他那个小队的工作,面子上就不好看,到后来,一气之下索性就不去开会了,班子里的几个成员很理解老赵,大家商量了一下。就把基建一块儿的工作交给了赵大海。说是基建,无非是些修修补补的小活,但架不住单位大,一年下来,零零星星的也有百十多万。这百十万的活儿就都由赵大海点头说了算。包工头老位就是因为这百十万的活儿搭上了赵大海。

见赵大海也来这里过早,老位亲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赵大海请到一边坐下,自己主动去到柜台前买来了包子和稀饭,顺便又端了两小碟咸菜。赵大海也没客气。几个包子么,能值几个钱。就埋头吃了起来。吃完,老位说,赵大,我最近换了个手机号,你把他记下来好吗,以后我请你喝酒。赵大海只好拿出手机,在老位的关注下把号码记了下来。记手机号的时候,赵大海满心的不情愿,因为离上班时间已经不多了,赵大海就在心里嘀咕道,日的,我记你手机号干吗呀,只有你找我,我什么时候找过你呢?可是自己刚吃过人家的包子,吃了人家的嘴软,赵大海不得不乖乖地把老位的手机号输入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去到单位,赵大海处理完上午的工作后,办公室里来了几个队上的职工。这几个人都是队上的老职工,差不多一上班就开始在赵大海的手下干,现在也都是队上的骨干。几个人和赵大海说起话来,就比较随便,赵大海平时有什么不满,也愿意和他们几个啦一啦。

几个人坐定后,赵大海便想起了早上的情景,就和几个老伙计提起了这事。见老领导生气,大家就安慰赵大海说,咱赵大论能力,一点也不比那些科级干部差,论贡献和他们也有一比,论技术,咱队长可是响当当的修井专家,到了井上,干啥不行?这话要放到平时,赵大海也就乐呵呵地享用了,可是让这几个人这么一说,今天的赵大海却感觉他们是在调侃自己,就没好气地把几个人轰了出去。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老位打过来的。

老位在电话里请赵大海出去喝酒。赵大海说,你个老位,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喝你的酒,和上鸿门宴没啥两样。不去!

老位就在电话的那边“哈哈”地笑了。老位说,赵大呀,还真让你说对了,兄弟这一阵揭不开锅了,只好到你这里要饭吃。

赵大海认真地说,我这里最近还真的没活儿,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老位却不散伙。老位说,赵大,咱们是兄弟,我老位你还不清楚么,越是兄弟越是朋友。我还越不喜欢轻易开口。要不,你帮我问问附近单位有什么活,我先干着。

老位把话说到这个分上,赵大海就不好随便拒绝了。就只好说,我帮你问问吧。和老位通话完了以后,赵大海还真的把电话拿了起来,给邻近的钻井分公司主管基建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有没有基建工程。那边说有,说办公楼已经多年没有维修了,需要清洗一下墙壁,顺便把供暖管线维修一下,但问题是上面不批计划,等上面批了,我再告诉你吧。哦对了,赵大,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那边在电话里这么问。赵大海含糊地解释了一下,然后便结束了通话。

一切都是在无预兆的情形下发生着,下午三点,井喷了。从井筒里喷出的油气,活脱脱一条黑色的油龙。油龙从井筒里蹿出来,在井架的上空肆无忌惮地跃动着,借着风力,尽情地舒展

着自己被压抑了许久的筋骨。

赵大海是在队上听到井喷的消息,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把这个消息重新落实了一遍后,赵大海便蹦了起来,抓了一辆车,便带着人向井场奔去,等到了井场,赵大海便像一条抽了筋的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井是在30个小时后被制住的。方圆两公里以内的地面,全部被喷出的原油覆盖了。

据说,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市检查院,市里的检查院准备对赵大海以渎职罪进行审查,但最后被厂党委书记给拦住了。书记的理由是,这口井是这个人干的,他熟悉井况,善后工作还需要他来做。现在,赵大海已经没有生气闹意见的心思了,他必须全力配合采油厂做好井喷后的排污治污工作。

赵大海所在的作业大队义不容辞地担当起这次井喷后的排污治污工作。这一块儿工作属于矿区建设的内容,而这又恰好是赵大海平时所负责的工作,因此,在排污治理领导小组名单里,虽然领导小组组长不是他赵大海,但工作却还是该他去主管主抓。赵大海首先给老位打了个电话,让老位组织500个民工,次日就带到工地上来清除落地油。老位说,好啊好啊,这没说的,我们马上就组织。

老位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老位只兴奋了两分钟,便生生地把兴奋咽回到了肚子里。或许是在咽的过程里,那个叫作“兴奋”的东西块头太大,老位被噎得不轻,因此再说话时,老位的话就变得有点吞吞吐吐。老位说,不过,赵大……

老位欲言又止地停了一下,赵大海不耐烦地问,怎么了?老位说,你知道的,现在正是麦收,按市面上的零工价格,每天60元的工钱恐怕不好办了,招不到那么多人。

哦,那你说得多少钱?赵大海问。老位说,八十元!少了不好办。那你去吧,明天早上这里就得干起来。老位说,你放心,凑不够男人,我把女人拉来,也得组织上500人的队伍。

实际上,老位第二天拉来的队伍里,还真的有一半是妇女和老头。赵大海看了看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治理污染的办法,还是人手一把铁锹的手工劳动,活儿不算重,妇女倒也能干,并且时下里的确不大好找人。不过,每人每天80元,到了老位手上,男劳力顶多还是按市面上的60元付给劳动报酬。即便是60元,老位还得按常规扣掉十元钱的管理费,也就是说,老位每天能从每个人的头上赚取到30元,一天下来,老位自己一个人就能获得一万五千元。这还没包括老人和妇女多余被扣除的工资,一一很显然,一个棒劳力一天60元,老头和妇女自然就拿不到那么多的钱了。

由于井喷是赵大海的作业队造成的,治理污染自然就少不了老赵队上的职工了。赵大海把全部人马都拉到了现场,一家人干到十一点了,该吃饭了。一个职工问,赵大,咱得保养一下革命的机器,加点油什么的,到哪里保养?赵大海说,让炊事员把饭送到现场!那个职T说,赵大你忘了吗,早上按你的吩咐,两个炊事员全部到井上干活来了。

赵大海“哦”了一声,便带着司机到包子铺去。是赵大海通常吃早饭的那个包子铺。包子铺的老板认得这位老食客,见赵大海进来,老板便赶紧打预防针。老板说,一块钱一个包子。赵大海说,不是一块钱两个包子么?老板笑吟吟地说,现在不是井喷了么,这几天人多,我们也发点井喷的财吧。

赵大海有点生气。赵大海对司机说,走!不买了。老板说,现在这个镇上的包子都这个价。你要是十二点来,那时包子可能就买不到了。现在是一块钱一个包子,你到别处或者是过一会儿包子紧张了,说不定就得两块钱一个包子了。

老板的话仍然说得笑吟吟的。

赵大海只好在这里忍气吞声地把包子买了下来。

污染的治理工作是在一周后结束的。

又过了一周,采油厂召开了一个安全工作会议。会上,领导们重点对这次的井喷事故做了总结,同时宣布了对赵大海的处理决定。赵大海撤消队长职务,不再享受内聘副科的待遇,同时记过一次,扣罚全年奖金,劳资关系交老年中心管理。

当然。厂党委书记在会上对赵大海这些年来做出的贡献也给予了高度的肯定,指出这是一次“挥泪斩马谡”的做法,是不得已而为之。目的是为了让全厂干部从意识上提高对安全生产重要性的认识。讲话的最后,书记从另一个方面对这次井喷的意义也作了总结。书记说,这次井喷,不但锻炼了队伍,也使我们对采油厂的上产潜力有了一个更加全新的认识,希望同志们尽快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把上产工作搞上去。

处分结果应该说是在赵大海的预料范围以内。交接工作大约用了一周的时间,其实,一个简单的交接是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顶多一天就够了。但队上的职工要送送赵大海,作业大队的领导也按例行的方式请赵大海喝送行酒,于是一周就这么过来了。

到老年管理中心报到的前一天。赵大海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是邻近的钻井分公司那个管基建的朋友打来的。那个朋友说,这个井喷喷下来的不是油,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啊。赵大海问怎么了?对方说,我们当初申请了好多次要求改造办公楼,上面都不批,现在好了,井一喷,油花子喷到了我们的楼上,他们只好批了。这一次,我们不但准备换一下办公楼的外包装,还打算借这个机会,把楼里面的办公室也一并改造一下。赵大,你上次不是打招呼给你的朋友搞个工程么,那就送给你了。我说赵大呀,兄弟够意思吧。

赵大海拿着电话平静地听着,然后就平静地告诉对方说,谢谢了,可是,工程的事算了。

对方不明就理地问怎么了?

赵大海说,我被撤职了,井喷的事故责任者就是我。

那边就赶紧喊“不好意思”,然后便不断地要求下来后请赵大海喝压惊酒。赵大海客气了两句,便把电话扣了。

撤职后的赵大海去老年管理中心报到以后,就在自己家里猫了起来。赵大海哪里也不走动,就像一只冬眠的蛇一样蜷缩在自己家里。在家也不是那么好受的,赵大海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两天下来,人就明显地消瘦了。是啊,井喷后,采油厂宣称得到了好处;包工头老位得到了好处:钻井分公司的办公楼装修问题随着井喷顺利成章地解决了,也算得到了好处;就连包子铺的老板都乘机发了小财。据说,连住在现场附近的住户也都望获得一笔损失补偿费呢。到最后,谁受到伤害和损失呢?似乎谁也没有。只有咱赵大海记过、撤职、罚款,倒霉的事儿全让咱一个人摊上了。可怜的赵大海能不生气么,轰轰烈烈地革命一辈子,临了竟落得这么个撤职的下场,这和身首不能两全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大海的女人见自己男人这么个样子,就劝赵大海,说下来就下来吧,谁还能不下来呢,谁还能当一辈子领导呢?赵大海就瞪了女人一眼。女人就硬着头皮继续劝,说你不是想去老年中心像他们一样被养起来么,现在总算去了,甘蔗总算甜了一头啊。

女人说,你退一步想想吧,你是记过了,可是,你这个年龄又不是当官干事业的年龄,记不记的都无所谓,只要不坐牢就可以。

赵大海说,坐牢好啊,坐牢了。你可以和我离婚,还可以再换个男人,这样从家里到社会,里里外外的人就都沾到井喷的光了。

女人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呀,还讲不讲道理?

女人耐着性子继续开导说,其实。要说得好处,你也得了。

我也得了?

当然,你想啊。记过既然对你这个年龄无所谓了,剩下的不就是个罚款么。扣罚一年奖金,说白了也就两千多元,如果你在位子上,想进老年中心,花钱请客两千元,也不一定能把这个事办利索,现在损失两千元就进了老年中心,你说合算不。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赵大海豁然开朗地对自己的女人说。

赵大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赵大海叹了口气,然后便夸奖自己的女人,说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老婆管用啊。女人就伸出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赵大海的脑袋,说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老婆好啊,就这,刚才还要把老婆送给别人呢。

赵大海说,老婆,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一通百通了。对了,我肚子饿了,你给我整两个菜,我好好喝两杯。

一会儿,菜端了上来。赵大海开了一瓶酒,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喝了两杯后,赵大海就显得有点高了,嘴里开始不停的一口一个“的”重复着。

女人就问,你骂谁?

赵大海说,我骂井喷。

女人说,井喷有什么好骂的?

赵大海说,我骂我们这些井喷受益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