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伊路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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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好诗都与诗人自我的生命体验有关，再客观表达的诗作里也存在诗人的自我，一切的美都是靠诗人去发现的，美往往是人与自然相遇的一瞬间，因此，即使是在一首诗里，也存在一个诗人主体性的问题。伊路组诗《火苗》及其所包括的四首小诗，情感浓烈似酒，思想闪耀如火，艺术精致圆熟，就是因为从自我的生命里发现了为常人所不见的“蜜窖”，并且在与生和死相关的意象里，发现了自然的神奇与生命的神秘。

诗人在四首里都写到了“我”。第一首《火苗》里的“我”，以自我的打火过程发现了“火苗”的可贵，同时也发现了电光的强大；在火苗与电光两种意象的对比里，认为再微弱的火苗也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在人间永远都不会消失，虽然在眼下电光代替了火苗，然而到了一定的时候它会再度出现，给人类以光明。如果没有“我”，两种光明的主题就无从表达。从表面上看，第二首《船骸》与第三首《海滩上的一只狗》没有“我”，这种全知叙事者的存在表明正是“我”在海边的观察，才发现了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以及“一只狗”以动物的本性与眼光对于大海的探索。第四首《有一种根无形》也正是以“我”的眼光看到了“蝴蝶”与“花朵”，以及生命背后的无形之根的存在。组诗中的“我”，正是一个喜爱人间，并且富于生命热情的诗人自我而已。

在诗人的敏锐的眼光里总是有一种哲思存在。在第一首《火苗》里，诗人以“我”的方式表达了在停电的夜间以火柴打火而点燃蜡烛，以及电来了而熄灭的过程，以此探索生命的强与弱，临时与永久的问题。“我”虽然为来电了而高兴，同时也为火的消失而悲叹。在第二首《船骸》里，古老的船只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为人所弃，被海潮推上海滩以死亡的形式而回到了出发的家，然而数不尽的“芒草”、扬起的“细沙”以及大片的“黄菊”成为它的悲悼者，于是生者与死者同时出现在一个立体的构图里。那大海上空的“鸥鸟”之嘶叫、断桅上“蝴蝶”的抖动以及“昆虫”的呜叫，三种生物似乎是在为船开一个隆重的追思会。生与死的哲学在此诗作里是如此现实地存在着。最具有哲学意味的，也许要算第三首《海滩上的一只狗》了，在“狗”与“海浪”的对峙里，诗人充分地揭示了大自然的神秘，它把大海及其海潮当成了自己的对立物，一个是那样的天真，一个是那样的深沉，直到多少年以后，“狗”终于在这个历史过程里化为了“一块石头”。最后一首《有一种根无形》是生命哲学的诗篇，以神秘的语句表达了自我的与神秘宇宙之间的关系，以此说明在人间的每一个人身上，以及每一件事物身上，都存在一种无形之生命的“根”。从表面上看来，有的诗句比较平实而有的诗句比较直观，其实诗人总是有自己的思考，并且往往是一种哲学的思考。

一种立体性的复杂结构存在于每一首诗作里。在组诗里，每一首与每一首之间并不存在密切的关联，然而在每一首诗里对于主题思想与情感意象的表达，却并不是像诗句本身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具有多种多样形态与质素的复合结构。如果说第一首《火苗》还算简单的话，那么第二首至第四首，却由于其意象呈现的全面性与相对性，而存在着物与物的相对、情与情的重叠、人与物的相遇，种种对立的事物往往纠缠在一起，因此无论是意象结构还是情感结构，都比一般的诗作更为立体与复杂。由于每一首诗都直指“生命的蜜窖”，凡是与人相关的对象都会变得复杂，何况人自身呢？

组诗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里表现自我的生命体验，在自然物象里观察人类自身，往往集中于一个点的开掘，因此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与情感浓度；诗人从细节处发现诗美，并在此表达独到之思，语言精细而意味深长，语调平正并略带忧伤，我并不掩饰对于此组诗的喜爱。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邹建军，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诗歌》与《外国文学研究》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