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若无其事,关系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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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下班时，柳宋正热火朝天的清扫着书房的边边角角。他钟爱的那堆书全部收到柜子里，靠窗的位置安放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
平时从不碰家务的他这般大动干戈，将书房改成卧室，是要跟我分居么？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果然，柳宋隔着饭桌把筷子递过来时，也把难题一道推过来。
“朱珠五一节来玩，我想让她住家里。”
朱珠。我的呼吸变得凝重起来。这个名字像一粒石子，被柳宋轻轻一掷，跌落在我波澜不惊的心里。瞬间，风生水起。
我装作漠不关心，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许。碗里的清粥愈加的稀薄，清澈得可以数清惨淡的颗粒。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三十号晚上，柳宋搬出了我们的卧室。
他说，他要早起去火车站接朱珠，怕吵到我。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躺到拂晓。听到他很早便起床洗漱，用我送他的名牌剃须刀仔细地刮胡须。隔着虚掩的房门，我闻到了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飘散开来。
我也起床梳洗。镜子里这个25岁的女人，忽然在一夜之间苍老。浓重的黑眼圈和微微浮肿的脸，轻易将我隔离在青春之外。
男友的摇钱树光临，我却只能以妹妹的身份，出让这短暂的爱情假期。柳宋一直说，他喜欢的就是我的豁达和懂事。若就此逃离或者大动肝火不是我的风格，亦不是他喜欢的作为。于是，我在开门的瞬间，微笑着对朱珠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美，难怪我哥对你欢喜的紧呢。柳宋在一旁冲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仿佛看到了小晔。
只是，那时站在门外的是我，站在家里的是小晔。
将行李放好，他们便双双离去。晚上叫我一起吃饭，我拒绝。
我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失了优雅，也失了这卑微的爱情。
文字是他的命。他说朱珠可以将他的书全部出版并保证可观的发行量，那是他毕生的梦想。
所以，他必须爱上她。
当夜幕垂落，隔壁传出刻意压抑的欢愉。我辗转难眠，心在这个夜晚彻底碎裂，爱情的断层由此衍生，再无修复的可能。
这是两年前小晔的覆辙，我正亦步亦趋地顺延着那道轨迹，在爱情的纠结里逆流而上。
柳宋，是清华园有名的才子，放荡不羁，风流四溢。他的格言是，拒绝谈情拒绝调情，拒绝拒绝言爱。那时，我对这样的男子该是情有独钟的吧，认为遇到他才是棋逢对手，爱情才会如罂粟般折射着妖艳而魅惑的光芒，瞬间淹没了全世界的幸福圆满。
于是，以文会友相互赏识。进而做了朋友，有了若即若离的暧昧。
他明了自己的处处留情，便定下规则：
我们以后一定要做好兄妹，可以偶尔暧昧，但不允许一次越轨。
心就在那时渐渐失衡，忘了来时的路。而柳宋也慢慢遗落了最初的约定，开始柔情似水地喊我老婆妹妹。
当我以新宠妖媚的姿态站在门外，冲着门口的小晔挑衅般得意微笑时，她柔美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渐渐滂沱。然后一头扎进夜色中，再没回来。而我，如同鸠占鹊巢，留在了那所房子里，心安理得地与他纠缠在那个宽大的双人床上，夜夜欢歌。
柳宋对我从未言爱。只是，他一贯坚持的三个月爱情保质期，到我这里延长到了2年。
二
朱珠走时，万般的不舍：老公，我不想离开你。她甚至落了泪。
柳宋露出一贯的迷人微笑：乖，宝贝，过几天我一定去看你。
我像一个全自动摄像机，将这短短一周造就的郎情妾意尽收眼底。心里的五味陈杂，凝固成终生的耻辱，再无退却的理由。
朱珠走后，我们相对无言。或者他在等我知难而退。
我闷闷地上网，浏览他的博客。
上面有一篇新发的文章，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我对她，不仅仅是喜欢。
我终于被激怒，冲到书房，望着一脸淡漠的他，心霎时跌入低谷，却还是傻傻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该结束了？
他再次用沉默当作回答。
次日，我像一只败落的狗，踯躅在火车站，等待列车将我与他彻底隔断。
列车出站时，站台上的他，微笑着冲我扬了扬手中的电话。我按了接听键，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便蛇一般滑进我的耳朵。
他说：以后，我们仅剩裸的兄妹关系。
我苦笑，不如做回路人，更干脆一些。
他生气：你这是自寻死路，好，我成全你！
掠夺来的爱情如此不堪一击。我不过是快意享受了两年，时限到了，我只有全身而退，像轮流登台的演员，总有更出色的人来占领那一方天地。
在感情里，决裂，有时就是爱与不爱的终极界限。
一晃两年。
我在学校附近开了书吧，终日沉浸在那些文字的凛冽里。
我看到柳宋洋洋洒洒的文字开始陆续出版面市，并成为网络上和书店里的畅销书之一。而那个出版社是朱珠父亲一手创办的，曾捧红了很多青年作家。他的名字印刷醒目，在琳琅满目的书架上，颓废诱惑独树一帜，如同他的人，注定要创造另类的奇迹。
柳宋的才华和朱氏集团的包装炒作使他一夜成名。很快，就有媒体声称朱珠即将硕士毕业，之前拟定好的婚期迫在眉睫。看着报纸上的照片，他仿佛愈加清瘦了，眼神中透着浮华的老练，还有一层难以捉摸的清冷。
隔着幼儿园的大门，我看见冬冬阳光般的笑容，洋溢着无限的童真。眉眼间的神情，透着机警和顽劣。他可爱的样子让我不忍回忆过往的残酷。
我冲冬冬招了招手，他笑着跑过来扑进我的怀里。
那个夏末秋初的上午，微微有些凉意。秋阳斑驳迷离的影子，印在街道两侧的法桐枝叶上，很是凄美。
我穿着一身纯白，行走在凛冽的光荫里，有种快意的悲壮。
教堂里，儒雅沉稳的柳宋，挽着灿若桃花的朱珠，演绎着彼此生命中的地老天荒。
我看着他将一枚璀璨的戒指套上了她纤弱的无名指，幸福一瞬间晕红了她白皙的脸庞，像一朵火热的玫瑰，娇艳欲滴。
神父开口：柳宋先生，你愿意娶朱珠小姐为妻吗？无论疾病，灾难，痛苦，都将和她一起面对？
柳宋微笑着说：我愿意。
但一个脆脆的童音打破了教堂优雅的沉寂。是冬冬。他说，爸爸，你不能娶她。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冬冬粉嫩的小脸上，带着惊讶，诧异，怀疑，猜忌，还有更多的好奇。
柳宋的眼神停留在冬冬稚嫩的面颊上，久久不曾离开。
终于，他稍稍镇定下来的目光，越过冬冬幼小的身体，定格在我坦然而惬意的脸上。
这场闹剧终于以朱珠的颜面尽失而告终。
第二天的报纸报道，朱氏集团的千金因即将出国留学，婚期推迟到三年以后。
我对着这则消息，暧昧地笑。
三
我想柳宋一定恨我入骨了。他一生的黄粱富贵，被我轻轻的一碰，瞬间支离破碎。
说我恶毒也好，怨我残忍也罢。事实就是在他摧毁了我的爱情信仰之后，我一直以一种阴郁的姿态盛放在时光的尖刻里，策划导演着他命运的跌宕起伏。
不曾想，找上门来的竟是朱珠。
她憔悴了很多。双眼深陷，仿佛一朵颓败的蔷薇，在失了爱情的阳光之后，很快地凋谢开来。
苏童，冬冬有四岁了吧，你们才分手两年，他怎么可能是柳宋的孩子。
我微微牵了牵嘴角，不信？我们可以马上做亲子鉴定。
翌日，柳宋接了我和冬冬，去了很权威的医院。来来往往的医生见了我都付以微笑，亲切地称呼我苏小姐。
有几次他欲言又止，却终是以沉默替代了所有的言辞。
我把冬冬交给熟识的护士，然后带着柳宋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惨白的病房前。他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疑惑。
他轻轻推开那扇门时，冰凉的泪水刹那间爬满了苍白的容颜。
也许，有些人的青春注定是用来辜负的。
而有些人的辜负，注定是要在轮回中偿还的。
如小晔，如柳宋。
小晔患了癌症。这是两年前我离开柳宋后不经意间得知的。
彼时，冬冬正牙牙学语。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来洗刷自己曾经对小晔的伤害。她的爱比我来的浓重持久，宁愿为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孕育一个鲜活的生命。哪怕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我常常想，爱到极致便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吧。浓烈的燃烧完彼此的青春甚至生命，方可彰显出它的华丽纯美和无坚不摧。
那时起，我开始用书吧清薄的收入维持着两个生命的快乐延展。
见到柳宋后的第三周，小晔带着一脸幸福的微笑走了。
柳宋参加葬礼时戴着宽大的墨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时过境迁。望着这个游弋在情海中一度春风得意如今却黯然神伤的男子，我的心依旧会泛起丝丝的疼痛，仿佛一根植入心底的刺，适时地刺穿我的伪装。那些生命中的过往，清晰的浮上心头，恍如昨日。
他从朱珠的别墅里搬了出来，淡出名利场，专心照顾起冬冬的饮食起居。
我坐在书吧里，想我们惨烈的青春中相互冲撞的交错和擦肩而过的落寞，然后对着自己芳华将逝的容颜泪流满面。
柳宋开始了新书的创作，据说是自传体的题材，取名《往事若无其事》。
我们一起生活，一起照顾冬冬。在寂寥的深夜里一次次疯狂地撕咬着对方的身体。
只是，我们再不敢谈及爱情。
四
最近的这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朱珠在一个稀薄的黄昏，走进我逼仄的小窝。神情忧伤而落寞。
我开始同情起这个女人。
所以，当她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想与柳宋单独告别时，我即时答应了。
那晚，枯黄色的天空一直没有放晴，伴着凛冽肆虐的狂风，呜呜咽咽，久久盘旋萦绕不肯散去。我的心被纠结的一紧一紧的疼。
噩耗传来时，我异乎寻常地平静。
朱珠就是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祭奠她残缺的爱情。
两个鲜活的生命，放纵着汽车的极速滑翔，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永远的消失在浩瀚的冰天雪地中。那么惨烈，那么凄惶……
整理遗物时，我看到柳宋那本即将收尾的新书。
他说，我知道，我对她，不仅仅是喜欢。
他说，功名利禄蒙蔽了双眼，不曾看见爱情的凄婉。
他说，我愧对小晔愧对冬冬，那是我欠下的风流债。
但是感谢他们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能再见到她。
他说，我曾想用亲情的伪装将她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她却决绝地选择了逃离。
他说，苏童，来世，能否再做我的老婆妹妹？
那一刻仿佛又看到他忧伤而清冽的眼神，在王菲空灵的歌声中我早已泪眼婆娑。
她慵懒而魅惑地唱着：
往事若无其事
我们再来不及重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