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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影幢幢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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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清朝嘉庆年间,西蜀有一个颇有名气的大油商,姓伍名一亭。他家开着一家大油行,世世代代收油卖油,每年要做上万担的大买卖。每逢油菜收籽季节,他总要大量收购菜油,装在或瓮或罐或缸或篓里,然后慢慢儿转运出去,卖个好价钱。为了能够贮存大量的油,他家就建有一座庞大的仓库。

然而生意上虽说做得不错,家里却是连连出事,让他烦恼不已。他家女眷求神问卜,抽签打卦,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与钱钞,到底没问出一个究竟来。算命的陆半仙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说道:“俗话说,赌场上失意,便有情场上的得意。太上老君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当家的生意场上时时招财进宝,屋里就少不了有些啾啾唧唧。天意如此,在下也是无从禳(ráng)解。”

要说那些个晦气事,却是免不了让人气短。

第一件事是卖到成都去的300篓油,其中一篓被当地油行老板提了亲自打上门来。此人是成都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平日里很能说上句话。这日他脸色铁青地进了油行,背后带着他的3名仆人,其中2人抬着的正是这篓油。几句冷冰冰的寒暄过后,那位姓黄的大佬道:

“伍老板,贵行经营菜油生意不敢说有二百年,总也有百年出头了吧?这样的老字号也出这等事,还请伍老板发句话下来,我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伍一亭见他脸色不对,知道事关重大,赔笑道:“黄老板有事尽管吩咐,是敝行的错,在下决计不敢推诿搪塞。”

黄老板道:“有请伍老板验看,这篓油可出自贵行?”

伍一亭走上两步,弯下身去,查验了篓上的标识记认,点点头道:“正是敝号出去的。”

黄老板道:“有伍老板这句话就好。阿六,打开篓盖,请伍老板验油!”

阿六应诺一声,打开油腻腻的油篓盖子,右手一摆,道了声“请”。

伍一亭只道是黄老板说他油里掺和了什么,顺手拿起油勺,舀起一勺油,提到自己眼睛高处,将勺微侧,自空中将油倒回油篓,但见油似细线直挂,一溜烟地直窜回篓。显然,油中并无丝毫掺假迹象。倒完了这勺,他又往深处舀起一勺,照样嘶嘶倒下,还是未见两样。第三勺他挪近鼻子,细细闻了一闻,油香扑鼻,未见有异。他抬起头来盯着黄老板,意思不言自明:没掺假呀!

黄老板嘿嘿冷笑道:“请尊驾往油篓底部再舀舀!”

伍一亭闻言捋了捋衣袖,将油勺往油篓底部狠命一舀,手腕一重,提上来时,但见黑黝黝满满一勺的什么细碎劳什。他心底一沉,提起勺来,定眼细看,每枚却有通常螺蛳大小。

站在一边的管家吃惊道:“这是油浸柴籽。哪来的?”

黄老板接口道:“在下正想讨教。”

伍一亭见那柴籽已被浸得整粒发黑,看来没有半年六个月浸不到这般模样,此油才去他们那里不到半个月,不会是他做了手脚,何况姓黄的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不会出此下三滥。

他脸色发绿,半晌道:“这事出在敝行,自当由敝行负全责。”

黄老板见他承认了,气已消了大半,道:“伍老板既然慨然承认,咱们凡事总有个商量。其余油篓我已擅自验明,未见这类情况。”

伍一亭当机立断,虽只一篓油出了纰漏,还是立马退还总价的一半银子作为赔偿。这一赔一下亏了323两银子。

这事既然出在行内,少不得着落在油库管理人或收发菜油的搬运工人身上,二者定有其一。因为进库前篓篓验明,决计错不了。管油库的是个哑巴,名唤哑巴三五,自小长在伍家,一贯忠心不二,伍一亭亲自问他这事。他面孔涨得通红,咿咿呀呀说了半天,指天画地,手势不断,意思却是明白。他说,凡是进了库的油,老鼠偷的有,蟑螂啃的有,此外绝无半个人动得了油。甚至进油出油时,每次他都高高站在凳上紧紧盯着,不让任何人稍动手脚。哑巴三五向来说一不二,不会撒谎。再查问那天将油一篓篓搬出仓库的众搬运夫,不料还未问询便少了一人,却是搬油工人的头儿倪毛狗。立即追查,说他才听到大厅里伍老板从油篓里舀出柴籽来,便不见了他的人影,想是他自己作下的孽,一见事情败露,赶紧溜大吉也。然而细想起来,这柴籽已经浸有多日,不像是他搬油时做下的,何况要一下子将许多柴籽一一丢进油篓,也不是一眨巴眼工夫做得成的。其中定有蹊跷。不日终于查得,有一个搬油工人看到,搬油当日,倪毛狗见搬出来的有一篓油篓盖破损,他道是他手下不慎弄烂的,他不想多事查询,擅自换了个旧盖捆上了。待到见出了事,一赔300多两银子,他哪里吃罪得起?故而只好只身逃跑,远走他方了。然而这到底是谁偷放了柴籽?再查下去,睡在柴房里的瞎眼老仆说了出来,他说他原积有柴籽半篮,都是打山柴上摘的,打算回家时磨柴籽豆腐吃,后来不见了大半篮,只道是谁偷去,想是小事也没放在心上,故而未说与大伙。事情至此,再查下去,也已成了地地道道的无头案。

这件事虽然很花了些银子,却总算没出人命,然而去年出的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去年十月间,厮仆家4岁的闺女招弟突然间倒地不起,浑身抽筋,口吐白沫,不出半个时辰,竟然死了。当时社会,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儿虽不值钱,但总是做爹娘的心头肉,因此父母哭得死去活来。伍一亭觉得这事颇不吉利,暗地里一查,一个与死者同玩的5岁孩儿奇宝说,当时她是在小天井地上捡了个油条蒂头,闻着好香,一口吃了。显然,招弟是误吃了老鼠药了。然而药老鼠的东西,怎么会任意搁在小天井里?找来置药的老婆子一问,她赌咒发誓地说,即便再给她几个胆,她又岂敢将老鼠药胡乱撒放?当日她将这些搁有砒霜末子的油条蒂头置在仓库角里是事实,管仓库的阿七也证实她说的句句是实。那么这油条蒂头怎会忽然会跑到天井里来了?

如果事情只此,伍一亭兴许也就作罢,回想起来,三年前家里也曾不明不白死过一个人,那回是个小妾,名唤翠红。此女虽说出身小户人家,平日里却甚是循规蹈矩,为人亦甚厚道。不料这天一大早,伍一亭老娘一觉醒来,发现她的珠宝盒已被掀开,里面珠宝丢失大半。此事甚是诡异,莫非屋里出了贼了?令人惊异的是这些个珠宝被丢在地上,一路散乱,直指隔壁翠红房里。为老太太找寻珠宝的几个丫鬟一路找来,自然而然是嚷嚷出来。翠红到了这时已是百口难辩,哭了半天后,趁人不注意一根绳子上吊死了。事后老太太与伍一亭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退一万步讲,若是翠红真的起了贪心,要偷盗珠宝,岂会笨得一路散落,以致指引着让人去抓她?然而人死也死了,这件乖张奇事,怎么分说得清?

以上事件,件件让伍一亭心里沉甸甸的颇不好受。岂料近来又出了一件事。

且说今年年成不错,伍一亭收足了油,将油贮存在大仓库里,这仓库占地甚广,屋里密密麻麻排着油缸油瓮,一眼看去,甚为壮观。早些日子他发现屋里常常短油,心里十分窝火,心想这总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伙计干下的,要不就是哑巴三五耳聋捉不到现行。他得不辞辛苦,亲手抓住他一个两个,好好惩戒他们一下,这才能杀一儆百;要不,你偷我盗,长此以往,他家还开什么油行?这么一想,他就打发哑巴去外面睡,自己独自一个在仓库角上偷偷儿安上一张床。这床搭在几只大油缸背后,十分隐蔽。他一连守了几夜,虽说十分警惕,却总是抓不住小偷。这天一早起来,他觉得鼻塞头重,两条腿软绵绵的,看来是患了伤风了,就只好躺在床上歇息。

他刚迷迷糊糊合上眼去,猛听得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伍一亭心里想:“嗯,这偷儿来了。原来他是大白天下的手,难怪我在夜间总是抓他不着。捉贼捉赃,我得沉住气,先让他偷了,然后再来个人赃俱获。”

突然,油瓮上的木盖咣啷一声,油行老板探出头打油缸旁边偷窥,嗬, 原来是一只老鼠。他有些失望,但也仍然好奇地打量着。只见这只老鼠在木盖上东嗅嗅,西闻闻,四下里团团转了一圈,这才噗的一声跳下瓮来。伍一亭嘘出了一口气,重又躺倒,合上眼睛。

但是,他才蒙蒙地入睡,又听见乞乞嚓嚓的声音,他再次挺起身来, 一看,来了大的大,小的小,七八只老鼠,它们是来干吗?他原想吆喝几句赶跑了事,转而一想,且看它们个究竟,便耐着性子看。瞧,这群老鼠都上了这只瓮。是了,是木盖上有一个小窟窿,刚才那只老鼠已侦察出来,它们打算钻进洞里去偷油。洞小老鼠大,瞧它们能有什么妙法?

“喳喳喳,喳喳喳”,这些坏蛋,一齐在啃那个洞了。伍一亭还是不吭声,他倒要看看老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窟窿啃大了不少,几只老鼠往下探望了一阵,都团团转着没有一只胆敢往下跳。

伍一亭这才记起来,不由心里暗暗好笑:“哈,这只瓮没装满,才半瓮油,鼠辈虽说精明,到底错找了目标,且看你们咋办?”

但是, 老鼠还是想出办法来了:一只大一点的老鼠衔住了一只小一点老鼠的尾巴,被衔的那只钻进洞去,慢慢儿,慢慢儿,往下面放。不过,才一会儿,马上又被拉了出来,看来,瓮深油浅,老鼠还是够不到油。它们失望之余转了几圈,又一齐跳下瓮,回洞去了。

伍一亭心想:“这下,你们总该死了心了。”

他重又躺倒,迷糊入睡。蓦地,他又被一种异样的声音惊醒。他揉眼一看, 这下可好了,黑压压上百只老鼠一拥而来,正中灰蒙蒙、毛茸茸、幼猫般大小的,不知是件什么。但见众老鼠将这东西抬到油瓮旁边,不一会,这东西便“吱吱吱,啧啧啧”地叫了起来。众老鼠都安静下来,像在聆听它的教诲。好一会儿,众鼠走散,来到刚才那只油瓮面前,各自用前爪使劲扒地。说来也怪,它们不是四周一齐扒,只集中力量扒一边。别看鼠小力气小,因为集中的老鼠数量众多,力量着实也不小。不一会儿,瓮边的泥地已被扒出一个穴来。油瓮一边底脚空虚,竟然缓缓儿侧将过来。

伍一亭这才恍然大悟:“呀,多鬼精灵,它们是在扒地让油瓮倾斜。这样,它们就能够得到油了!”

瓮脚渐渐倾斜,终于咣的一声,木盖滚下地来。眼看一瓮油全要泼散,油行老板大吼一声,操起一根木棍一跃而起。众老鼠不防有人,吓得一哄而散。只是事情来得突兀,来不及扛走刚才抬来的那件东西。

伍一亭走近了细看,嗯,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老鼠。它惊慌失措,蠕蠕而动,只是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逃走。伍老板俯下身去再仔细看,那只硕鼠没了四只脚。

这可是件怪事儿。油行老板扶正了油瓮,用一块砖头垫稳妥了, 然后去叫来伙计。伙计们见到这个怪物,个个啧啧称奇,都说从没见过这种没脚没爪的老鼠。他们将它用铁钳提起放置在天井里,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伍老板有位年已古稀的老祖母,当日正有病在床,听得屋外人声鼎沸,就问是怎么一回事。她丫鬟跟她说了。

她说:“嗯,有这等怪事?你们扶我起来,待我也看看去!”

她由人搀着,颤巍巍地走到天井里,俯下身来细细看了一阵,道:“你们拨开它的毛看看,断了的脚还在吗?”

一个伙计拨开它的长毛一看,果然,四只脚连同尾巴早不知被什么人斩断了,只留下一截残根。大家都很惊讶,问老太太怎会知道。

老太太道:“说来这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他爷爷还活着。有一天, 一只老鼠来偷油,被伙计抓住了。这个伙计恶作剧,就拿刀将它的四肢和尾巴一一剁断,丢在天井里。谁知第二天起来,这只老鼠竟已没了踪影。大家惊异了一阵并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是它的同伴救了它去,至今还活着。”

看来是刚才众老鼠偷不到油,就去请来这只足智多谋的断足鼠,为它们出谋划策。

事后想来,那件油浸柴籽的事极可能也是它出的主意;翠红、招弟之死,想来也不能说与它不无干系;至于说屋里时不时地漏油漏水、倒烛失火什么的,更有可能是这只恶鼠教唆怂恿所致。

然而仔细想想,一只老鼠寄生于人们屋里,觅食偷窃,原也是它们的求生之道。人们憎厌它们也属常情,只是抓住后这般惨无人道地折磨它,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很是有违天理。难怪这只老鼠在百死之余要恶意报复。

有些事发,其实也是人们自己作下的孽,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