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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来过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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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振宇知道,爱情的世界没有先来后到,可是只要迟到一程,便是缺席一生,不是不敢爱,而是再也爱不起。

欢喜遇见杜军

欢喜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扔到一个破山洞里。是杜军牵着牛无意问路过时将她抱回家的。

杜军家是山里最穷的一户人家,家里的破茅草屋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瓦片。夏不避暑冬不避寒。他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爷爷一起长大,三岁时别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时他却已经下地干活了,跟在老黄牛身后一步一步地开垦土地,可是即使每日风雨不误地干活,一年所得的收入也仅有几十元,除了逢年过节的日子,甚至一年还吃不上一顿像样的肉。

当爷爷看见杜军怀里搂着的女孩儿的时候,第一次对杜军发了脾气,因为小小女孩儿的脸颊上横亘着一大块红色的胎记,从额头一直斜跨到右颊,像是一大块红色墨水在水里晕染而开的痕迹。除此而外,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张嘴,家徒四壁的家境实在没有能力再养活一个无关的人。

也许是父母双亡的同命相怜,杜军对这个陌路相逢的女孩儿总是多了一份怜惜。他将小女孩死死搂在怀中,像是拥抱着全世界的珍宝,任凭爷爷好说歹说,他就是死死地不肯松手,最后爷爷也只得长长地叹一口气,将一直吧嗒吧嗒抽着的旱烟管一下掷在坚硬的土坑上,动作决绝而坚定,算是无奈地默认了。

其实杜军也不是不知道爷爷心里的苦。爷爷是山里最年迈的劳动力,其他人家只要上了六十岁的老人都在家安享晚年了,可是为了拉扯杜军,将近七十五岁的爷爷却还是每天下地耕犁,身上的活不比任何一个成年男子少。

杜军并不识字,为了给女孩儿取名字可费了不少神。他找了山里识字的老人帮忙,可都是取些什么红啊绿啊娟啊的名字,他嫌这些名字都太俗,他说:“我的名字不好听,所以我要给她取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某天他望着怀里女孩的脸出神时,却突然心念一闪,便对着怀里的小小女孩儿说:“叫你欢喜好不好?一生都欢欢喜喜的。”

女孩儿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眨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一脸严肃认真的杜军笑得更开心了。脸上那大块胎记红艳艳的。像是一大片繁茂盛开的桃花。

这一年,杜军十三岁,欢喜一岁。

欢喜脸上飞舞的漂亮蝴蝶

欢喜的童年并不欢喜,因为脸上那个可怖的胎记,又因为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儿,总有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跟在她身后一边扔石头一边喊: “你这个没爹没娘的丑八怪!”

这些冰冷而恶意的话语就像那些大大小小砸在欢喜身上的石块一样令她心生疼痛,可是每次她总是倔强地将盈在眼睫上的泪水逼回眼眶。等杜军无意间发现她身上那些伤痕而皱眉时,她反而温言细语地安慰,并且善意地撒谎道:“这些都是不小心摔着的。”

欢喜曾经被抛弃过两次,不是被杜军,而是被爷爷。那时家里已经好几天揭不开锅,越来越年迈的爷爷早已丧失了劳动力,家里所有的负担就全部落在杜军单薄的肩头上。一旦遇上了天灾人祸,年头不好,便生计艰难,可是无论再怎么困难,杜军总会把一切都留给爷爷和欢喜。

欢喜知道。在杜军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最美丽的小女孩儿。除此以外,其他所有人看她都一样,她是他们眼中的怪胎,只会为大家招来不祥,或许当初的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父母抛弃。

爷爷曾趁杜军出外觅食的时候,将欢喜扔出家门外,杜军两次都是在大山里徘徊了好几日才找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欢喜。他从来不知道爷爷对欢喜说过怎样狠毒的话,只是抱着失而复得的欢喜又哭又笑,心疼地责怪她:“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了还总是出门迷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因为害怕欢喜再次迷路,杜军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在山里每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或无人幽径旁边的树干上刻上一只只蝴蝶。杜军没有念过书也不识字,可是偏偏很有绘画天赋,这一只只蝴蝶都有着栩栩如生的漂亮羽翼。杜军说:“只要有了这些蝴蝶,欢喜,当你有一天迷路的时候,顺着蝴蝶羽翼的方向走就能找到家的方向。”

这一只飞舞的蝴蝶也曾绽放在欢喜的脸颊。欢喜身上日复一日加深的伤痕终究没有瞒过杜军的眼,他顶着满头满脸和那些欺负欢喜的孩子打架时留下的伤痕,站在家门口那棵盛开的桃花树下给欢喜绘脸。

欢喜像只温顺的小鹿一样乖巧地侧着脸依偎在杜军的膝头,看着头顶一脸青青紫紫的男生嘴角不知何时开始滋生出的茂密青茬,原本微微圆润的下巴棱角变得坚硬分明,突然间就感觉到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他的神情专注而细致,欢喜只感觉他拿着彩笔的手指不断轻柔地在自己脸上抚过,带着泥土清新的香味和春风和煦的温润。在那一瞬间,似乎全世界都失去了声响,欢喜仰着头,看着杜军头顶那大片繁盛的桃花,突然间就在一片寂静里清晰地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那天的欢喜显得很开心,她在山里那些孩子诧异而羡慕的眼光里拉着杜军的手奔跑,右颊那只蝴蝶也跟着她雀跃的步伐蹁跹起舞。欢喜在溪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纤细却不显得瘦弱,亭亭玉立在清澈的溪水边,身后是一大片繁花似锦的桃华,杜军就在她右侧站着,正巧将女孩儿脸上那只飞舞的蝴蝶凝在眸里。

泪湿红衾枕

村里的男孩一般到了十八岁就已经结婚生子了,可直到杜军二十七岁,都没有成家立室。爷爷曾为杜军说了几家媒,可是当人家姑娘一进门,看见杜家的环境时便扭头就走,没人愿意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

杜军很快就成了村里所有人的笑柄。每次看见这个有着坚毅背脊的男人扛着锄头走出家门时,欢喜总是很心疼。可是杜军从来不允许欢喜陪着他下地干活,他总是每隔一个星期都走上几十里山路跑到邻镇为欢喜带来各种各样的书籍,他说:“欢喜,你要好好念书,以后才可以飞出这个小山村当一只金凤凰。”

可是欢喜不想当金凤凰,她宁愿做一只平凡无奇的丑小鸭,只要能如影随形地跟在杜军身后,伴他欢喜怜他忧愁。可是同时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好好念书,那么杜军一定会很失望,她只能拼命地将所有知识都装进脑海里。因为只有每次她带回那一张张满分的试卷时才能看见杜军脸上欣慰的笑容。

欢喜曾在一天夜里听见了爷爷与杜军的交谈,爷爷说:“军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就将欢喜那丫头娶了吧,我看那小丫头也挺喜欢你的。”

欢喜躲在被子里听着隔壁的响动,半晌后听见了杜军吐出一口烟圈的声音。不知为何,欢喜即使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他此刻的神态动作,杜军不抽烟,只有在他异常烦闷的时候他才会燃上一支大地牌香烟,三分钱一支,通常杜军都是很爱惜地一点一点地抽着,每次只抽一两口,然后熄灭了冒在下次不得已时拿出来再抽。

她听见杜军说:“爷爷你说什么呢,欢喜现在才十五岁,还只是一个小姑娘,我们

年纪相差十二岁,怎么可能。”

然后她听见杜军站起来走入她房间的脚步声。欢喜赶紧闭上眼装睡。她感觉到杜军站在自己的床头看了良久,然后轻轻地抚了自己的发顶一下,轻斥了一声:“你这丫头,睡觉老是不好好盖被子。”然后他替她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角,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那一夜,欢喜的泪染湿了绣着两只戏水鸳鸯的红色枕头。

洪水冲散了我们

欢喜讨厌一切关于远程交通工具的发明,它们总是将你最牵挂的人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1998年的春天,南方发了一场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接连着下了几日几夜的雨。雨势渐长,逐渐淹没了欢喜的村庄。欢喜跟着村庄的人一起向外迁徙,政府除了给灾民们修筑了新房子,还发放了几万元的救济金。

欢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杜军也是,他终日就是抱着那几叠钱茶饭不思。后来村里有人准备用这笔钱出去做买卖,在村里召集了一些人,对着大伙儿说:“咱们不能一直待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不如大家伙儿聚一聚,我们大家一起出去闯一闯。找更多的钱,就不必再过穷日子了。”

杜军也心动了,他说:“欢喜,你要等着我,以后我回来了会带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就不必再受苦了。”然后他给欢喜和爷爷留下了一笔钱,就和村里的几个年轻男子带着梦想轰轰烈烈地出发了。

欢喜一直在等着杜军回来。一年,两年,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可是村里的年轻男子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就像是放在天际的风筝,扯断了线就此杳无音讯。村子里开始越来越多的传言,说他们被城市的灯红酒绿给迷醉了眼,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破落的小山村了。

欢喜突然就觉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她拼命地努力读书,只为了能够考上一所大学,那么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寻找杜军了。终于在这年七月份,欢喜考上一所二本学校,成为这个小山村里有史以来第一只飞出的金凤凰。

她临走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仿佛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饯行仪式。大家突然就觉得,这个原本让全村人唾弃的小女孩儿突然间就长大了,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她昂首站立在那里向大家挥手道别,就如同一个高贵典雅的公主。

大家欢呼着将欢喜送上了车,久久地目送这个让全村人骄傲无比的第一名大学生。可是没有人知道,欢喜甚至连学校也没有去报道,而是独自一人开始了一场念念不忘的追寻。

你看,我的蝴蝶飞走了

那个叫苏振宇的男人对欢喜很好,他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欢喜身后,冷了为她添衣,饿了为她煲汤,没有人能够相信,这个以前万花丛中过的钻石王老五竟然就舍弃了一切,安静地停留在一个女人身边。

彼时的欢喜已不是当初那个低眉顺目的小女孩,三年在外漂泊的时间早已将她磨砺成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她每天穿着最时尚艳丽的衣服,如同花花世界里最妖娆漂亮的花蝴蝶,从一个怀抱流离到另~个怀抱。

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无情却又痴情的女子。她从不爱任何人,只是在不停地寻找着一个叫杜军的男人。无论是谁,只要他有一丁点儿杜军的消息,欢喜就会毫无条件地跟着他走。

男人们大多时候都特别喜欢议论欢喜右颊那只飞舞的蝴蝶,即使他们都知道那是欢喜为了掩饰自己丑陋的胎记而绘上去的。那只火焰般赤红的蝴蝶安静地栖在欢喜的脸上,占据了大片右颊,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展翅而飞,异常的妖冶耀眼。

三年时间里。欢喜寻找过成百个杜军,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可是只除了一次次的失望与疲惫外,一无所获。苏振宇看着这个终日不停奔波的女人十分心疼,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她躺在自己的车轮下,满脸血迹地仰望着自己,那双眼眸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双眸,干净得一尘不染。

苏振宇知道,从第一次遇见欢喜起,这个女人就不属于任何男人。他看着她原本清秀的眉目渐渐染上妩媚的影子,看着她成天在不同的男人怀抱里辗转流离,她问他们:“你认识一个叫杜军的男人吗?”

可是除了杜军这个名字,欢喜再也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她只说:“我脸上的蝴蝶就是杜军画上去的。可是你看,它现在已经快飞走了。如果他再不出现,我的蝴蝶就要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精致眉眼处滋生出的寂寞突然间就让苏振宇觉得无处可逃。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子产生了一种怜惜到心痛的情感,即使他知道欢喜的这份深情不是为了他。

苏振宇说:“欢喜,你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帮你寻找到杜军。”欢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静静地依偎过来,苏振宇感觉到胸口处有欢喜气若幽兰吐出的淡淡芬芳。她说:“好。”然后就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膛。

思念绵延不绝

苏振宇没有食言,他几乎倾尽了自己的所有家产,他在不同的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播放着寻人启事,他找了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城市寻找杜军的蛛丝马迹,可是这些费尽心思的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欢喜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苏振宇对她无微不至的好,她也开始有了转变。她真的从此就不再去找任何男人,只是像一只安静的蝴蝶那样栖息在苏振宇身畔,做着苏振宇曾经为她所做的一切事情,小至端茶递水,大至嘘寒问暖。无一不体贴入微。只是每次面对着苏振宇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的火热眼神时,她都只是清清淡淡地微笑,而后垂下眼眸。这份不动声色的拒绝,将苏振宇的一腔热血给浇了个透心凉。

苏振宇知道,爱情的世界没有先来后到,可只要迟到一程,便是缺席一生。不是不敢爱,而是再也爱不起。

欢喜是在一次收拾房间时,翻到那张素描的。它藏在苏振宇的枕头底下,淡黄色的宣纸上,欢喜是个眉清目秀而纯善温良的姑娘,半长的头发垂在肩上不安分的扬起几缕,细细的眉毛下是一双缀满阳光的笑眼,右颊那只蝴蝶跃然欲飞。画上的欢喜是苏振宇初识她时的模样,她笑得就像一个纯净无邪的孩子。不染半分世俗。

那天夜里,当苏振宇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时候,欢喜发了疯,似乎是将多年埋藏的思念都化成怨毒一并发泄了出来。她将所有手边能及的东西都砸在他身上,然后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扑在他身上抓他咬他,直到他伤痕累累也不肯放过,她朝他劈头盖脸地嘶吼:“你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骗我!杜军呢,他到底人在哪里?”

苏振宇却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让她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自己身上,直到她打得累了也倦了。当眼前女子怔怔落下晶莹泪滴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半晌终于噎出艰涩的一句:“他不会见你的。”

然后伸出手,似乎是想将眼前令他心疼的女子搂进怀里,欢喜却后退一步,无言地拒绝了他想要给她的温柔。

“告诉我杜军在哪里?”苏振宇抬头看着一脸悲伤的欢喜,那双眸里反复流转着痴缠多年的哀怨。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他抓不到的天涯海角。他的嘴唇嚅了

嚅,还来不及将喉咙的悲怆表现在脸上,瞳孔里已经倒映着眼前女子仓皇而破碎的笑,她的长发被夜风吹得飞舞如开落的莲花,脸颊旁的蝴蝶也跟着展翅,似要就此高飞。

“苏振宇,今天如果你不告诉我杜军的消息,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后悔一辈子。”

二十三层楼的高度,掷地有声的决绝,相思竟让人连死也不怕了。

我们都走不到下一个永远

时隔三年又三年的光阴,欢喜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可是彼时的杜军却已经苍老得令人不敢辨认。欢喜在一座横跨城市上空的天桥底下看见他,杜军就夹杂在一群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群中央。安静地坐在天桥下为过往的行人绘画。花上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绘出一幅肖像。五块钱。甚至还不够支付一顿加肉的晚餐。

那天的欢喜就那样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一直远远地看着杜军,有种情感,叫日夜所思却近乡情怯,她就那样一直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杜军,可是却始终怯怯地不敢靠近。直到暮色渐染,杜军才收拾了随身的画具,站起身来,脚步一深一浅地随着人潮渐远。

那样单薄而佝偻的身影,瞬间就让怔怔伫立在天桥上的女子呜咽了起来。

模糊的泪眼,却还是那么清楚地看见,原本行走山路箭步如飞的男子,如今走路的样子,却是一瘸一拐的,步履维艰。

隔着华灯初上的灯红酒绿,欢喜终是叫住了杜军,那一声战栗而仓皇的呼唤,隔着六年的时光,隔着两个人各自流离的岁月,终于自胸腔里迸裂了出来。

杜回了头,隔着暮色被城市霓虹点亮的流光四溢。那脸上无法置信过后是一闪而逝的惊喜,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令欢喜意外的举动,他转回了头,没命似的朝前跌撞狂奔,脚步深深浅浅。踉跄地踩在欢喜柔软的心尖。

连接着奔过四条街三条巷,欢喜终于还是抓住了杜军,可是那个男子却再也不愿意见到她,只是不停地想要挣脱开她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你走,走,我不想见你。”

欢喜固执地跟着杜军回了家,这个所谓的家逼仄得没有来回转身的余地,四处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画具,终年不见天日,阴冷而潮湿。可是欢喜却努力地想要把这个小小的空间变成一个家的模样,一个只属于她与杜军的家。

她为他收拾房间洗衣服,为他烧开水泡热茶,洗手做羹汤,买来各种各样的花朵来装点着这个小小的房间,即使这样的妥帖伺候往往也讨不到他半分欢喜的眼神。可她还是为他固执地操持着家里的一切。然而他却比她更固执,她精心为他做的饭常常被他毫不留情地砸下桌,她买来的花朵被他撕扯得遍地都是。

此刻的杜军再也没有过往的温柔,现实将他的所有棱角磨得如刺猬般尖锐,他就像是一座随时会喷发溶液的火山。终于沉默到了尽头,想要恣肆地毁坏整个世界。而欢喜,竭力地想要成为他所破坏的世界。她愿意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无理要求。可杜军对她只有一个要求,他说:“求求你,离开我好不好。”

也只有这个要求,是欢喜无法做到的。

和你拥有那些最伤悲而美好的时光

欢喜始终固执地认为杜军是喜欢着自己的。她曾在收拾杜军房间时翻出无数张自己的画像,欢笑的,悲伤的,幸福的,形态各异的自己在淡色宣纸上栩栩如生,是欢喜不同年龄时的模样,甚至在与杜军各自天涯的这六年问,每一年杜军都为欢喜画着想象中的模样,她在他的笔下一点点长大。

可是欢喜自始至终只活在杜军的画里,他的铁石心肠化不成绕指缠绵,他对每天真实陪在他身边的欢喜始终冷漠以对,他对她指手画脚,大吼大叫,她的低眉顺目换不回他任何一丝动容的怜悯。就像一段暗无天日的感情,终见不得半分阳光。

然而欢喜的心里终究是欢喜的。哪怕每天迎来的都是冷漠如冰的目光,可是只要能够日夜陪在杜军身边,这万分之一的甜,也能教她如同飞蛾扑了火,将砒霜当成了甜美。

直到某一天苏振宇突如其来的出现。这个男子曾对欢喜无微不至的好,欢喜也不是不曾动容,只是感动大于了爱情。欢喜的心里,终究还是只装载了一份温柔,无可替代。

如今这个男人却放弃了所有尊严跪在自己面前哀求,他说:“欢喜,我很想你,你跟我走好不好?”堂堂七尺,从来桀骜的男人,眸里竟然有着盈盈的泪。

杜军看见了这一幕,嘴角旁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他说了一句让欢喜五雷轰顶的话:“既然有这么有钱的男人愿意要你,你还死赖着我这个穷光蛋干什么?反正你又不是没被他包养过,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来养你,跟着我,你连饭也吃不上。”

欢喜如遭霹雳地看着他,可是这个男人却看不见欢喜眼里的仓皇与绝望,他只是将目光看向远处,嘴角依旧是那抹讽刺的笑痕。

这个男人,终究是嫌她脏了,所以再也配不上他了。

而此刻的欢喜,也才终于明白杜军自始至终对她视若无睹的缘由,时光催人老,欢喜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成天跟在杜军身后亦步亦趋纯洁而美好的姑娘。而杜军,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愿意为欢喜绘出美丽蝴蝶的大哥哥了。

欢喜眼里的星光瞬间就簌簌地掉落下来,砸了一地的晶莹。那瞬间她蓦然有了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可是她却只是将这个跪着的男人一把揪起来推出门外,而后倔强地看着眼前面露讽刺而单薄瘦弱的男子,“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不会离开你的。”

“随便你。”砰地一声,是杜军厌烦地甩门而出,甚至连片刻目光也没有留下。

我们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死去了

欢喜从未曾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么一天,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苏振宇每日锲而不舍的纠缠终于令欢喜忍无可忍,就在她来到苏振宇的公寓准备和他说清楚的时候,却不曾想,刚走到门口,那抹熟悉的略微低哑的嗓音就从薄薄的门扉后传了出来。

杜军说:“只要你给我十万块钱,我就马上离开欢喜,让她永远找不到我。这样你就可以彻底拥有她,反正别人穿过的鞋,即使再珍贵,我也不稀罕了,这样,你好,我也好。”

欢喜隔着半掩的门扉看过去,里面站着两个男子,杜军正接过苏振宇给他的一叠钞票,在那里贪婪地数着。欢喜顿时觉得身体里所有血液都往头顶涌去,她冲进门去,劈手就给了这个她痴恋多年的男人狠狠的一巴掌,掌心顿时火辣辣的,可是却比不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杜军,你真贱。”眸里盈盈流转的泪始终倔强地不肯掉落下来,欢喜模糊地看着眼前被她猝不及防一巴掌打偏了脸颊的男子,可是他却只是镇定地转过头来,不痛不痒地抹干唇角逸出的血丝,然后蹲下身拾捡着一地散落的钞票。

“欢喜。我曾养育你十几年,甚至于你的生命都是我给的,所以这点钱,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我走了,你以后可要好好侍候苏振宇,他可待你不薄。”杜军扬了扬手中的钞票,仿佛是炫耀似的在那叠钞票上响亮的一波,脸上露出那种既庸俗又可耻的笑容。

然后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欢喜看着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脚一软,眸里强忍的泪终于落下,她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可是身后却蓦然多出一双臂膀。将她紧紧拥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似乎是想将她生命里所有的脆弱都一并承担起来。

他那么怜惜地吻着她柔软的发丝,她不住流泪的眼角,身后那个男子絮絮地承诺,他说:“欢喜,我会让你一辈子幸福的。”

这个诺言。就像曾经杜军信誓旦旦许给欢喜的誓言。

我们各自流离却终回不到原点

欢喜的爱情就像她脸颊栖息的那只蝴蝶那样飞走了,她到医院做了激光手术。取走了脸颊上这个伴随了她二十年的胎记。就如同任何一个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女子,她安静地待在了苏振宇身边,这个男人依旧是不曾更改无微不至的温柔,时光缓慢地朝前推移着,有时候欢喜甚至就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段往事,那个曾经出现在她生命里令她悲喜无常的男人。

时光可以冲淡一切,包括所有的悲伤与欢乐。直到有一次欢喜无意问经过杜军的家门口,却发现那里的一整排平房已经夷为了平地。就在欢喜怔忡地望着这片废墟怅然若失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回头一看,是杜军以前的房东太太。

她一见欢喜便惊喜地大呼小叫了起来,然后便在欢喜的追问下絮絮说起了这片平房夷为平地的经过。原来在欢喜离开的那天,杜军的房间便起了火,不过一瞬间火势便急遽地蔓延起来,杜军回到家的时候火势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可是他却还是不要命地冲了进去抱了一箱东西出来,等到第二次他再次不顾旁人劝阻冲进去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也不过只是一堆凌乱的画纸,竟连命也不要了,所有画画的人都是这么视艺术为生命吗?”房东太太在一旁叹息。

欢喜翻找了杜军的遗物,是欢喜曾经在杜军房间里翻找出的那一叠画纸,里面是不同岁月里的欢喜,站着的坐着的微笑的悲伤的,栩栩如生得就仿佛是用生命去描绘的一般。欢喜翻到最后一张画像时,蓦然毫无顾忌地掩面哭了起来。

那天夜里,她依旧一如既往地买了菜回到家,张罗好一桌法式浪漫的牛排晚餐,等到那个男人回到家时,她殷勤地为他细细切着牛排倒着红酒。两个人到最后都有点微醺,他满足地坐在椅子上叹息,“欢喜,要是我们能够一直这样幸福就好了。”

然后他的吻便凑了上来,欢喜并没有拒绝,相反是用前所未有的热情回应了上去,在两缕气息相互缠绕的时刻,苏振宇听见了身前女子一声朦胧的呢喃,“杜军,是你害死的吧。”还未来得及对这句话有所反应,他便感觉心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低垂下的视线里。身前女子手上的锋芒染红了他的瞳孔。

他听见那个女子用着前所未有决绝而怨毒的口吻絮絮诉说:“是你害死杜军的,是你叫人纵火烧了杜军的房子,是你骗了我,是你和杜军一起演了那场戏来蒙蔽我,那个男人终究是爱着我的。”

蝴蝶曾经来过世界

欢喜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里面那个眉目如烟的女子认真地涂抹,如同从前杜军曾为她竭尽心思描绘一样,在脸颊细细的勾勒,一笔再一笔,长些再长些,眉长情也深,那只描金的火红蝴蝶便从眉梢处轻盈地蹁跹了出来。

她缓缓地走到窗前,朝着沉沉的夜空看去。城市的霓虹缥缈得仿佛夜空的星河,她想起她翻开杜军最后一张画像时,所看到的那行遒劲的字体,他说:“欢喜,你的幸福不是我这样残缺的男人所能给的,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待在你身旁。免你惊,免你苦,免你无枝可依。免你四下流离,这样也就足够了,欢喜,你一定要幸福。”

那些斑驳而破碎的字,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抒写。

推开窗,凛冽的夜风顿时铺天盖地的涌了起来,女子飞舞的长发仿佛莲花的开落,她赤足踩上窗台,然后一跃而下。墨黑滚动的夜空里,白色的裙裾翻飞,那只急遽垂坠的蝴蝶眼角滑落一滴晶莹,沉入夜空一闪而逝。

这一生,总算欢喜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