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有其味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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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一批人先富裕起来了，就是早先所说的“万元户”，这些人开始羞于自己没有文化。我当时在一所农村中学教书，这些先富起来的人的孩子在学校犯了事，让家长来，他们就冲孩子叫：“跟你讲读点书，将来男厕女厕不会认错，就是不听!”虽然当时中国是“脑体倒挂”，但那些富裕起来的人知道，孩子没文化，是不能把他们的事业继承下去的。现在他们是没文化起家，但将来的中国，一定是有文化才能发展!所以他们对孩子的学习很重视。不知现在的“富二代”、“富三代”的家长是不是这样的，也许已经不是了，那些中国最先富裕起来的人，似乎已经被时代无情地涤荡尽了，而换上更“厚黑”的一拨了。

那些富裕起来的人盖房子的时候，喜欢建书房。现在装修房子，书房已经成了必需的一部分，一个书橱，里面放着几本闲书；一张大班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脑，上网玩游戏。书房是用来搞这些的。当时还真的是书房，书橱里放的是名著。我就曾被他们要求开出书目，要古今中外名著，他们去买。他们把名著摆在书橱上，虽然不看，但是显得很有文化的样子。而且书还大多是精装的(我一直认为，看精装书的人很可能不是真读书，一点也不方便)。有需求就有市场，后来出现了一种“假书”，就是用木头做成的，书脊上贴上名著的书名，比如《红楼梦》、《三国演义》、《安娜・卡列尼娜》，甚至有直接就写上“世界名著”的，很漂亮、逼真，全是精装本。摆在书橱里，锁上，隔着玻璃看进去，很是博学的样子。当时人们把这些当笑话谈，笑他们附庸风雅。但现在想起来，附庸风雅还是可爱的，现在却是连附庸风雅也找不到了。

仍然是20世纪90年代，我从国外回来，在上海虹桥机场入关时，被查扣了，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结果乘不上去市区的班车了，只能坐上龙华一旅馆的车，在那家旅馆住了一夜。原因是我带的箱子里几乎全是书。他们不相信，你带的不是“大件”，不是生活用品，居然是书!当时国内已经没什么读书风气了，流行的是“我是流氓我怕谁”(这是作家王朔的话，但不能怪王朔，作家是反映社会的)。但同时，大学升学率却直线飙升了，满街都是大学生。20世纪80年代有一说：一根电线杆倒下去，压死十个人，八个是诗人。这下八个可能就是大学生啦!但诗人是真作诗的，大学生却不读书，只为了考试。我所在的学校周边，80年代甚至90年代初，还有不少书店，现在是要么倒闭，要么不断萎缩了。有的还能很好生存，也是靠卖考试的书。只有考试才能让人拿起书本。整个社会都在考试，于是整个社会也都在读书，但没有了读书的味道。

甚至，我认为书未必要读下去，只放在边上，熏熏味道，同床共眠，或者感受它的封面、装帧，偶尔瞥瞥其中的几句话，也是读书，而且是更地道的读书，那是读到书的味道里去了。

书是有味道的，有人说是油墨的味道，有人说是老箱子的味道，有人说是灰尘的味道，总之不是俗世的味道。看看在饭局上、麻将桌上显得特别傻的人，就可能是读书人。我小时候很是“小聪明”，是个捣蛋鬼，什么坏事都有我的份儿。现在中小学同学聚会，大家发现，我变傻了。就因为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成了读书人。读书看似使人笨拙，实则会使人睿智。当今中国，精明人太多了，但是睿智者却很有限。中国人很重实惠，时代风气怎样，他们就怎样选择。所幸的是，尽管当今大学生找工作很难，家长们还是没有放弃培养孩子升学，“读书无用论”还没有泛滥。也许是不死心。虽然培养孩子读书，严格上说，只是为了考试，是等而下之的读书，是比附庸风雅还不如的。但连考试也没有用了，为考试而读书还能撑多久?怕真的全成了明目张胆的“流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