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部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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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西部的神往，源于少年时代的阅读。

那时没书看，在旧书摊上花八角钱买了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看后，除了感慨忠臣烈士的侠肝义胆外，雄奇壮阔的西北边地风情更让我无限念想，盘算着自己怎样才能去领略那方奇异的山水。

试探着把这层意思给父亲说了，果然遭到他的断然喝绝。看来想从他那里得到一张通行证，是万不可能的了。

我自有我的打算。一年后的八月，没告诉任何人，我悄悄一人在洛阳买了车票，在夜半钟声中坐上隆隆列车，乘着秋风皓月开始了漫漫长旅。

由河南入陕西，经甘肃到新疆，丘陵平原戈壁沙漠次第经过，或秦关汉月江山万里，或羌歌胡服大野苍茫。车在飞驰，心在穿越，让人思接千载，视通无穷。古丝绸路上的行旅，御敌守边的铁骑，古战场的车辚辚马萧萧如在眼前。在楼兰遗址，在轮台县城，在喀什街头，漫步在千年时空如转瞬的土地上，感到盛唐的诗人们如在左右。一页页青史好像复活，忍不住想拔剑起舞长歌当啸了……

成年后，又多次继续西部行旅。十年前从新疆归来，经过乌鞘岭时，我的脚步迈不动了。冥冥中感到这里应该是我的停靠之地。四围大山，让人心地高远，腾腾欲试。山脚下，土路旁，两株青杨做伴，一片庄稼相望，老乡那个小屋收留了我，成了我流浪长途的一个驿站。

正是广阔苍凉的清秋，农人赶着毛驴碾青稞，小狗在后面跟着碌碡跑；火车在头顶盘旋做着“s” 形的攀登；雁阵从后山横过，融进秋阳下的长天。小屋不远就是村里的小学校，早晨起来沿着屋后的小路走向山去，能看到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朝阳下缓缓升起，紧接着朗朗的书声召唤着远山。我心里涌起一种在别处从未有过的感动。冬日，雪封大山，我们那排小木房虽然清寒却不乏趣味，

天寒远客敲柴门，黄犬雪中迎归人，这样的景象总是出现。最让人心潮涌动的 是春天，北地春迟，我们立在屋前看雪线一日日降低，农历三、四月份积雪终于化尽，黛色青灰的大山有了明显的湿意，让你感到那薄薄的土层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跃跃欲试。终于有一天，山有了绿意，绵延百里的大山成了真正的绿色长卷。山花不多，总让人久久凝视，而它们神思悠然，兀自芬芳……

在这样的生活中，每个夜晚，我总会在灯下读鲁迅。持久的长夜诵读，让我心动神摇，惊喜不断。是鲁迅骨子的刚烈切合了这西部的雄风，还是幸运的我触摸到了先生心灵的某个角落？我感觉先生的文字好像就是为今天而写，他的笔墨总是触及人性的底层。地域会影响人，但文字的分量更依赖生命的特质，他这个江南人写出了绝不江南的文字。那枣树，怎么就刺向奇怪而高的天空呢？雪野中血红的珠宝山茶，白里隐青的单瓣梅花……江南的雪花可是不死的精灵？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决然呼啸前行着的，是孤独的战士，还是寂寞的英雄？

这样的时候，愈是夜深愈加清醒。披衣出门，走向星光下。独立四顾，长夜沉沉，凝神之下，伟大人物远逝的脚步，似乎隐隐有踪……

两年后的一个晴日，深秋的朔风日渐凌厉，满目的衰草在风中轻轻自语。我立在小屋前与它对视，感念它对我的庇护和帮助。没有人知道，它让我的心灵得以安放，给了我太多值得铭记的体验。我背起自己小小的行囊，翻过几重山，搭上了开往东部的货车……

行走间，我早已把西部当成了我精神的故乡，而苍茫的大西北也从没让我失望，它一日日引领我走向更加开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