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些年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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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抢一个的气球

1988年夏天。

秦小玟，在我的印象里，那算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扎着漂亮的蝴蝶结，穿着白底蓝花的连衣裙，粉红色的凉鞋，如公主一样。可我呢’光着背，穿着蓝色的大裤衩，站在低矮的土砖墙上吹一个气球。

其实，那不是一般意义上颜色多样的气球，按现在来说，它实质上只是一个而已。但在那时，这些东西在乡下的卖货郎那里就是气球。我们一帮小家伙把它吹得很大，并且有时灌上水，捏在水里晃荡着，提多美了。

当时，我手里拿的那个是我偷了家里的一个鸡蛋换末的，为此，我还让妈妈追着喊着撵了半天。而你，只是一个来我们村走亲戚的小丫头，从镇上来的，好像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手里的气球看。

妈妈好像特别喜欢你，我从没有见她对我和两个姐姐那么亲热过。我不喜欢她凑在你跟前的样子。当然，气球也更不会给你。你身后那位漂亮的阿姨拉着你走，你非不走，然后就哭了，梨花带雨一样。

我才懒得理你，我继续玩我的。你漂亮难道就可以要别人的东西吗?可妈妈就是不论理，说什么也要我把手里的气球给你。我偏不，妈妈拿起手边的笤帚就抡了过来。我撒腿就跑，可没跑两步，就被路边的砖头绊了一跤。可我宁死不屈，任凭妈妈呵斥，看着你哭，我反而有些得意。

你妈妈拉着你走，无论怎么劝你，你还是扯着嗓子哭，你骗谁呢?到后来我都没看到你眼角里有泪，只是干嗷。后来，妈妈抓着我就去夺气球，我只用手轻轻一扣，气球就炸了，里面的水流了我一脸一身，而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竟然不哭了，还笑了起来。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是个祸害精。为此，你走后，妈妈连哭带打地把我教训了一顿。我知道，偷家里一个鸡蛋妈妈也不会发那么大火，这一切都因为你的出现。

那天晚上，我躲到家里后院的那棵大树前，把树当成你，拳打脚踢，我觉得我解恨了。可如果让我从现在回到1988年，我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把气球送给你，并且和你做朋友。可我回不到过去。

2　1993年，谁说好男不和女斗1993年，我上初一。

第一天报名，我就看到了你。你那时长得比我还高，你依然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很多差不多同龄的孩子里依然那么出众。

当时我没有认出你。让我兴奋的是，我和你成了同桌。也许是因为我长得不高，变化不大，你可能早就认出了我，只是你很有心计，如没事发生一样和颜悦色地和我说话。

可是后来，你总是恶作剧地戏耍我。你说，成小晟，今天我擦黑板，你能帮我吗’你说，成小晟，我今天好累啊，教室卫生你能帮我做吗?你说，成小晟，你的作业可以让我参考一下吗?

我说，好啊，好啊!可后来，黑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好像上面被人涂了蜡油。教室卫生我明明都检查过的，可还是总有死角。还有，老师发作业本的时候，总是我的没交。一开始，你总是说，对不起啊，成小晟，肯定有人在捣蛋。对不起啊，成小晟，你的作业我忘家里了。可为什么你自己的作业总能记得带过来呢?

可我还是信任你，一如既往地帮你。

可有一天，妈妈来学校给我送钱，发现了你。她就如发现宝藏一样，她说，乖伢，你和秦小玟一班啊，你小时候欺负过她，人家问你要个气球你就不给，以后待人家好点。

我那时才记起你那张哭泣的脸。我开始怀疑是你捣的鬼，我没说什么，只是偷偷地观察你。最终有一天，你又笑着冲着我喊，成小晟，我今天有点事，明天早上给我擦黑板啊。我答应了。晚上下课的时候，我专门出了门，半路溜回了教室，我看你正拿着蜡块往黑板上涂。一边涂，还一边说，成小晟，让你下给我气球，让你欺负我。

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怕，其实你一点都不可爱，原来你那么小就开始记仇。

第二天，我没给你擦黑板，当然受罚的不会是我，因为你是值日生。看到你被老师罚站的样子，我想你活该。

你又一次记恨了我，那眼睛里能喷出火来。之后你开始光明正大地和我对着干，我们势同水火。可妈妈依然记得你，给我带好吃的时候总不忘记给你一份，我问为什么。她说，你们是同学，又是同桌。小玟小的时候还吃过我的奶呢。原来我们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我长那么瘦小，原因就是你抢吃了我的那份。我表面答应妈妈，东西我照样吃双份。可如果现在让我回到1993年，我一定不会和你计较这些，好男不和女斗，男人应该有肚量，可我没做到。我也回不到过去。

3　你怎么会喜欢那么丑的家伙

1997年，高二，我们依然是同班，你依然漂亮，我依然瘦弱，只是不再是同桌。

你成了校花，很多男孩子围着你转，你高傲得像个孔雀，被众人捧着，只是你的学习没有我好。但你走在我身边，鼻子里不屑一顾地哼着。我只当没看到，没听到，随便你哼。

高二下学期，你开始谈起了恋爱。可谈恋爱至少也该找个帅点的，可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那么丑的家伙，仅仅是因为他家有钱，他妈妈做生意，他爸爸是局长吗?

我看不起你，作为从初中一起走过来的同学，我看不起你。于是，我开始和别人一起说你的坏话。我拍着胸脯对别人说，她从小就臭美，就势利，就见钱眼开。

为此，你的所谓男朋友还找我打了一架。这一架我被打惨了，爸爸妈妈为此赶到了学校。他们本来是要找打我的人讨个公道的，可牵扯到你，他们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我很憋屈，难道就因为你们家比我们家有钱，难道就因为你和我一样吃过妈妈的奶，这样就算了吗?可真的就这样不了了之。可你竟然还没完，你到处宣扬我暗恋你，我背地里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出于妒忌。我的天，我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我无法再和你同一个学校学习了，为了抗议，我说什么也不去上学。父母为此大发雷霆，最后只得由了我，给我办了转学。

离校那天，我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我终于逃脱掉了你的魔掌。我发誓，这辈子也不愿意再见到你。

你可以继续谈你的恋爱，而我开始我全新的生活。后来，听同学说，你那个朋友高考后就和你分手了，你失恋了，并且高考失利，一塌糊涂。你没有再继续上学，辍学后出外打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多吃了两碗饭，多喝了很多酒，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如果现在让我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表现出小人得志的模样。我不去安慰你，至少也不应该幸灾乐祸。可，我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4　2005年，生也容易，活也容易，原来，生活不容易

2005年，我大学毕业考取了公务员，在警察局里做事。工作很是顺利，也谈了女朋友。父母家人都为我的出息而高兴。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那次出警，又邂逅了你。只是你已不再清纯和美丽，你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嘴唇血红。在那个城市灯红酒绿的暗房里，你衣不蔽体地被我们堵

在了床上。

你躲着墙角，瑟瑟发抖。看到我的一刹那，你又潜意识地挺起了身子，无所谓的表情又浮现在脸上。

我仿佛没看到你，只是指挥着弟兄们收拾证据，然后收队。

审讯你的时候，我不在场。从同事手里的案卷上，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这一次恰巧被我碰上。我那时也才知道，你的父亲已去世，母亲年迈生病在家。但我觉得这不足以成为你堕落的理由。你是自甘堕落，无可救药。一切都按照程序，我没有给你任何申辩的机会。而你，从见到我的那刻起，也就没有再打算多说什么。

父母老了，开始怀旧。偶尔还向我问起你，他们说，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如果有了你的消息应该要告诉他们。而我隐瞒了这事，我不想让他们因为你而不开心，也不想影响我自己的工作。

半个月后，你从拘留所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接你，你站在街道的十字路口，一定茫然失措，一定羞愧难当。因为曾高傲的你竟然在我的目光下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头。

可我没见你一面，连个安慰的话都没有，作为老同学，我仿佛陌生人一样，我想，你也有今日。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你也一定感慨，生也容易，活也容易，只是，原来生活不容易吧。可如果现在让我回到那时，我一定会拥抱一下你，然后告诉你，还有一些人牵挂你，比如我的父母，他们一直在询问你的消息。可我没有，再也回不到过去。

5　2008年，等我知道，一切都晚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2008年，我要结婚了。只是身体一直不好，不时感觉虚弱无力，头晕，胸闷，难以呼吸。婚前检查，结果出来，尿毒症。

天一下塌了下来，所谓前途，爱情都一下变得黯淡无光，连同身体一起失去光彩。

透析。一次又一次，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一起压来。女友不堪重负，决绝而去。父母筹钱，白了头发，弯了身体。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换肾上，两个姐姐来了，一个姐姐配型不合，另一个姐姐配型太低，医生怕我身体排异强烈，于是劝阻，继续找直系亲属。

就在这时，我没想到，秦小玟，你出现了。你站在父母中间，他们拉着你，老泪纵横。我当时想，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拒绝见你，我打翻身边的所有东西，让你出去。直到那刻，我还觉得你又一次看到了我的软弱。

后来几天，你没有再出现，只是后来说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我觉得阳光又一次普照在我身上。

最后一次见你，依然在医院。你看起来很虚弱，在我面前匆匆而过，我的父母亦步亦趋地跟在你身后，如两个乞讨的小丑。我叫着父母，你回过头，又一次朝我笑了，眼睛亮亮的，仿佛有东西要涌出来。然后你转身离开。我坐在4楼的病床上朝下看，阳光耀眼。一辆飞驰的汽车过后，已没有了你的身影。骚乱响起，父母疯狂地奔下楼时，你已血肉模糊。后来，我终于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是我双胞胎的妹妹，而我是你嫡亲的哥哥。因为出生时我的弱小，父母在当地医院就忍痛把较为强壮的你送人。尽管知道你在哪，可为了遵循当时的承诺，永不相认。而你，在决定换肾救我的时候，一定都通晓了这一切。只是你，依然选择了我。

而这一切，等我明白，已经太晚了，我的身体里有着你的器官，而你却活生生离我而去。如果再回到那个时刻，我一定会抛弃所有对你的成见，叫你一声妹妹，可这叫喊声，你再也听不到。

一切的一切，都再回不到过去。我活着，你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