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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柿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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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柿子树,春天它手掌一般肥厚的树叶,有些笨拙地把春风抓入怀中,在枝叶间缠绵。记忆中柿子树的月光是白色的,仿佛可以酿酒,可以抒写田园的朝阳与暮色。透过柿子树的枝叶看星星,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事。尤其是夏夜,天热得难以入睡,我便会找块塑料布铺在柿子树下乘凉。母亲摇着一把用旧布头滚了边的芭蕉扇在我身边躺下,那风,那熟悉的汗味令我至今难以忘怀。不管身在何处,只要使劲一嗅,好像就能嗅到……?

在母亲的鼻息里,渐渐入梦。那些星星先是在枣树上飞来飞去,后来一下子就全到了柿子树上,伸手一捉就能捉住,似乎比萤火虫儿还要笨拙老实。是的,老实。那个年代,这是乡下人最重要的品质。除了星星,我还梦见芦苇深处探出脑袋的水牛,我骑着这条水牛去五里外的学校上学,那是我上小学时用捡破烂的钱从生产队放牛的陈牛倌的儿子手上买下的荣耀与一身冷汗。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牛实在过于高大,它光亮的皮毛简直无法抓住。要不是陈牛倌的儿子,像是安在水牛身上的扶手,我想不出半里地,我就会被水牛摔进渠道,或者水田。

我喜欢柿子树,喜欢它淡绿透白的花。那花区别于绢花的软绵与娇柔,接近塑料花的手感,但却不像塑料花古板没有生气。你可以用手去触摸,不必蹑手蹑脚担心凋谢,它们就像是农家的孩子早已经历风雨,一转眼,就会结出果实。柿子树就长在自家麦场的边上,每当麦子、蚕豆、玉米、黄豆上场的日子,风总是会把麦秸、豆萁、玉米叶等刮到柿子树上,那个季节的柿子树,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看着自己的新衣服左顾右盼,手舞足蹈。母亲们便会端着饭碗蹲在柿子树下,鼓动自己的孩子在场上比赛摔跤。嘴里含着饭菜嚷嚷:摔跤,摔跤看哪个凶!自己的孩子赢了,会哈哈大笑;自己的孩子被摔倒了,便会在一旁焦急地指手画脚,一点也不掩饰。

柿子树的雏果是青绿色的,有些像青苹果。我曾偷食过,味道生涩无比,能让舌苔变厚,说话都不太灵活,简直是涩不堪言。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打泥仗,累了就不由自主地聚到柿子树下。八月的柿子已由青绿变成橘黄,让小伙伴们垂诞欲滴。每每我对他们说柿子要焐熟才能吃,他们都不信。并且会合伙来与我打赌,说如果他们敢吃怎么办。我说只要谁敢吃一口,就再送他五只柿子。看着我认真的神情,别的孩子都咽了口唾沫作罢。只有小石不服气,摘下一只咬了一大口,不经咀嚼一口吞下,然后朝地上吐了两口唾沫,自己摘了五只柿子,把口袋装得鼓鼓的。我问他涩不涩,他涨红脸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都不呆,从小石佯作轻松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没有焐熟的柿子是不能吃的,最起码不好吃。

焐柿子的方法有很多,最原始的就是放在草木灰中焐,由于草木灰焐的时间长,柿子鲜红的皮上便会有细小的黑斑,有点像少女脸上的雀斑,但颜色比雀斑要深一些。草木灰焐熟的柿子鲜甜鲜甜的。我喜欢汉字状物的神奇,只甜字前着一个鲜字,就把柿子的甜味说透了。棉花焐柿子是最干净的,找个木箱铺一层棉絮,把柿子一只只排好,再盖一层棉絮就行了,简单得就像是给柿子铺了一下床。但我家的柿子树只有一棵,大部分柿子焐熟了,是会被母亲放在篮子里拿到集市上卖钱的。于是,我便会使下小聪明,偷偷摘几只柿子放在三门橱的被子里焐。起初,一天要翻看几次,可柿子像是存心跟我作对似的,就是不肯熟。当我渐渐失去耐心时,熟透的柿子却被晒被子的母亲发现了。被压破的柿子,把被子弄得一塌糊涂,不忍目睹。母亲让我和两个妹妹,一溜地站到柿子树下,拿把笤帚拷打逼供。我反正是死不认账。因为我知道,只要一认账,母亲更会打得理直气壮。到最后还是小妹哇哇的哭声,止住了母亲的打骂,让我躲过一劫。

虽说草木灰棉絮焐的柿子好吃,但熟得慢,熟得不齐,卖相不好。后来父亲就改用白酒催熟。再后来柿子结得多了,又改用乙烯利催熟。这样催熟的柿子卖相虽好,却再也品不出那种甜里的鲜。每年柿子红的时候,都会吸引来成群的麻雀、灰喜鹊、白头翁。我躲在打开的窗子后头,拿弹弓石子赶它们。可鸟精明,总是能在石子射出前一哄而散。所以,每年柿子红了的时候,鸟儿都会在柿子上留下铅笔印似的啄痕。有时我会站在柿子树下,仔细看鸟在柿子上的啄痕,觉得鸟儿们仿佛不是以柿子充饥,而更像是在用嘴在柿子上作画,画得最多最好的是“鱼尾”。假若你见过鸟雀在半生不熟的柿子上的啄痕,你一定会觉得没有比鱼尾更贴切的比喻了。

柿子树不需要浇灌,它需要的养料除了棉饼之外就是铁屑。父亲几乎把所有的废旧铁器都埋在了柿子树下。我有时候真不敢相信,那些坏铁锅、铁锹、铁铲,还有自行车上的旧钢圈、旧前叉等坚硬的东西,都成了柿子树可口的食粮。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有点小农思想的父亲把柿子树的这一习性,当作秘密,守口如瓶。

我喜欢柿子树,喜欢它以铁的品质生成的树叶与花朵,好像从不愿轻易对人示弱,就像我的父辈们性格里天生的倔强。我曾经以为柿子是一定要焐熟才能吃的。其实不然,柿子也是能在树上长熟的。霜降后柿子树的树叶渐渐落尽,黑色的树枝像是美妙绝伦的铁艺,那红色的柿子都熟透了,像是风中摇晃的灯笼。夕阳的余辉均匀地洒在柿子树上,温暖而又美丽。站在树下为我摘柿子的母亲说,自然熟的柿子比焐熟的更好吃。看我有点犹豫,母亲就指着被鸟啄得只剩下柿蒂的柿子说,放心吃吧,绝对不涩嘴,最正宗的绿色食品。

吃了两只柿子后,嘴里甜得起粘,显然自然成熟的柿子比焐熟的柿子有着更高的糖分。我取出手机想在最后的阳光里拍下挂满灯笼似的柿子树。可无论怎么拍,也没有自然的柿子树好看。倒是树下的母亲在夕阳下,满面红光,连皱纹里都仿佛藏着取之不竭的温暖与慈祥。让我差点误以为母亲还在童年的煤油灯下,为我和妹妹纳鞋底,那抽动的白色鞋绳,牵动着柿子树下母亲额际的白发,让我的眼眶好一阵灼热……记忆中的灯笼,是爷爷用铁丝扎的,外面糊上红纸,点一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用芦苇一挑,就成了。与照片里的柿子极其相似,提着灯笼走在夜色中的田野里,哪怕风再大,灯笼也会毫不犹豫地亮着,为我在地上画出一个拒绝黑暗的圆。这样说来,这个冬季母亲的心里是没有半点黑暗的,因为柿子树已为母亲画了无数个拒绝黑暗的圆。

我喜欢柿子树,喜欢柿子树给我的美好回忆。与母亲告别时,天色已晚。窗口的灯光下,我发现柿子树下堆着空酒瓶、弃丢的拖拉机内胎做的旧皮衩、捕鱼的丝网。酒瓶上的商标早已模糊,皮衩上尽是时间风化的裂痕,沾着枯叶杂草与树枝的丝网更像一团乱麻。我问母亲,为什么不把它们卖了?母亲说乡下已好多年不来收破烂的了。我知道这是母亲的借口,因为那些酒瓶是父亲喝下的,皮衩丝网也是父亲用过的,包括那棵场边的柿子树都是父亲留下的。对于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些更能表达对父亲的怀念了。

我走在门前的小路上,路边的枯草上已结了一层白霜。母亲养了好多年的小白狗小欢一直跟着我,怎么赶都不肯回家。于是,我只得叫母亲把它喊回家。“小欢,回转!”随着母亲的呼唤,小欢一下子就不见了。只有柿子树还在母亲的窗口亮着,那一只只跳动在夜色中的柿子,其中好似就有我被故乡的回忆焐热的心,再大的风,再漫长的路也不能将其熄灭。

回到家,我解开母亲给我的小布袋,那是母亲亲手做的柿饼,更确切地说是柿子干。我把柿子干分成三份,因为母亲嘱咐我一定要分一点给两个妹妹,说她们难得有空回家,一定要让她们也尝尝母亲做的柿子干。我知道做柿子干很烦,要在柿子半生的时候摘下,削皮切片,放在锅中蒸熟,再摊在芦苇帘子上晒,还要选择连续的晴天,一气晒干,才好吃,有嚼头。母亲的耳朵不好,做柿子干前总是要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大,听天气预报,不为别的,只为做出的柿子干好吃,儿女们爱吃。

我喜欢柿子树,记得我曾偷偷挖过父亲埋在柿子树下的废铁,卖到供销社的收购站,换小人书看。但柿子树并没有因此心生忌恨,反而一直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就像是父母对待自己犯错的孩子,耐心地等着孩子自己说出。

我喜欢柿子树,因为柿子树下有生我养我的土地,有为儿女们始终守候在故乡的母亲。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