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呆”少女的怨妇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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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西南县城的一个十五岁少数民族女孩来说，能够读到杜拉斯的《情人》，恐怕比任何一本文艺作品都更能让她为之震惊。因为在弥漫着浓重禁欲色彩的重点高中，对于足不出户的，面容模糊，内心波澜壮阔不亚于巴黎混乱的作家的“天然呆”少女来说，文字的力量如古巴比伦的火山爆发，炽热的火山灰让整个人的青春瞬间凝固成精致的雕像。

十五岁那年，我像许多问题少女一样，离家出走了一次。在往东的火车上，我没有买票。但列车员没有为难一个高中生，我一直坐到了尽头。我到了海边。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海。海不但不是蔚蓝的，事实上，海很脏，并无星星般的贝壳散落其中。我肚子很饿，而且到了晚上害怕得不得了。那是一次很失败的英雄行动，最终我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十五岁那年，我暗恋的男生给我写一封信，告诉我他已经设计出了永动机。从而我知道我不可能依靠设计永动机换取他的欢心。我于是总是盼望能够来一次真正的义无返顾的私奔。就像我当年不能用出走来争取母亲的注意一样，我知道我耍尽所有伎俩也不能够吸引我爱的人来爱我。同样地，设计永动机也是如出一辙地愚蠢。

二十岁以后，我一直以为我的男友是这样的：英俊、善良，头脑简单，爱喝当地盛产的莲藕粉、冰糖绿豆。他有点懒惰，有点赖皮，胸无大志，他不会注意女友嘴上的口红，也常常忽视我新做的发型。他也许不是很爱我，但是他又没有勇气更换。更何况，单位里已经没有更加像样的女孩。到了晚上，我们要到城里的电影院去看电影，在马路上拖手走路，让晚风轻轻地拂过新洗的头发。情人节到来之前，我要为他织出像样的毛衣。在恋爱几年之后，我们有了结婚的打算。但是他的刚过更年期的母亲可能并不喜欢我，她可能会很凶地用扫帚把我们赶出去，所以，在嫁过去之前，我首先要学会的是跑步。飞快地跑开。

十五岁的那个夏天仿佛是永恒的，就因为一盘孟庭苇的磁带。那是那一年我唯一能够拥有的磁带。我用我的单放机反反复复地听了很久。那个单放机本来是用来收听收音机和复习英语的，可它最后只是培养了一种精致的忧伤。我后来分析为什么我喜欢听像泡沫一样的孟庭苇。因为她是一个怨妇。我是一个有怨妇情结的人。总是想背叛或出走，离开我爱的人。我要很冷酷，要别人误解，要别人误解之后更加爱我。这是一个小女人的阴险之处。我现在明白我不可能只是端坐在那里，就会有人主动向我走来，告诉我他认识我并且爱我。我也知道等到我老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对我说，他依然爱我，他根本不可能不爱我。

不得不提到天真的小说家王小波。我和他的相似之处是，我们都学过墒增定律，我们都认识李银河。他在杂文《我的师承》里写到：“到了将近四十岁时，我读到了王道乾先生译的《情人》，又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字境界。”我才知道，我比他幸运那么多。但韩寒又比我幸运更多，他十五六岁的时候退学在读《管锥录》。

我第一次听说王小波，是在那个理科大学的居里夫人楼里，那个有着穿堂风的过道里，接听800多人共用的电话。我的叱咤风云的英俊的校园歌手学长在电话里，用磁性的嗓音给我朗诵《黄金时代》，完全不顾我是否能忍受北京冬天的穿堂风。

世间万物有着奇妙的联系。我竟然认识了王小波的外甥。没错，就是受他的杂文教育过的喜爱摇滚最终成为工程师的外甥。这个外甥曾经有过一个乐队，乐队的名字叫“黑铁时代”，乐队里的小提琴手毕业后成了三联书店的女编辑，她写了一本关于何兆武的口述《上学记》。还有李银河，在2009年的昆明少女案里，我撺掇她给昆明的长官仇和写了一封为女孩请命的公开信。我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说，世间万物确实有着千丝万缕，有机、无稽的联系，这一切归功于杜拉斯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