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低头照引发的“政治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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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从拍出照片到被辞退，不到三天；从知道照片闯祸到被要求离开报社，也只有短短六个多小时。一个“政治事故”的认定，断送了52岁的摄影记者王力利半生积累的荣誉。

五年前，王从工作了二十余年的北京化工厂卖断工龄下岗。之前在厂里做过多年工会宣传工作的他，托熟人在《通州时讯》找到了新工作，一直干到在这个春节前被辞退。王力利自称，他是“《通州时讯》里资格最老的摄影记者”。

《通州时讯》原是北京通州区委的机关报，五年前国家报刊体制改革取消县级党报后，改为《北京娱乐信报》的社区版。为了便于人事管理和广告运营，《北京娱乐信报》和通州区委宣传部共同成立了一家名叫信通力达的广告公司，但报纸实际上还是由通州区委宣传部主办。

辞退王力利，是因为他拍摄的一张通州“两会”的照片。2008年1月的通州“两会”在河北的“天下第一城”召开，王力利是报社派到这次通州“两会”现场的惟一的摄影记者。9日大会开幕，区长邓乃平向大会作政府工作报告；次日，这条新闻在《通州时讯》见报。

第三天是11日，大会一早就闭幕了，上午9点多，在河北回通州的车上，大家感叹忙了好几天终于可以休息一把了，说笑中，王力利的手机响了，是报社领导的电话。

王的一位同事事后回忆，王接完电话脸色当时就唰地变了，跟大伙说：“坏了，昨天见报的‘两会’照片出问题了。”

下午1点半左右，王力利上交了检查；4点左右，报社召开了全体会议，王又在会议上做了深刻检讨。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时，领导突然宣布了辞退王力利的决定。

据王力利自己的回忆，实际上在开会前一刻，报社领导已经跟他通气了，说“这个事情已经是个很严重的政治事故，没法保你了，连我们这些领导都已经给区长做检查了”。

半个月以后的春节前夕，王力利拿到了一份辞退告知书。辞退理由部分如是记载：

“经查，2008年1月10日《通州时讯》第二版刊登你拍摄的邓乃平区长代表区政府向大会作政府工作报告的图片新闻出现导向性偏差，政治影响极其不好，属于严重失职，是一起政治事故。经研究决定，即日起本公司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在1月10日出版的《通州时讯》第二版上，记者看到了这张题为《邓乃平区长代表区政府向大会作政府工作报告》的照片。这张两栏大小的照片，是该版惟一的图片，同版还全文转载了区长所作政府工作报告。

王力利收到的辞退告知书里，并没有写明他拍摄的这张肇事照片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导向性偏差，属于什么样的政治事故。王力利说区领导生气，主要是指照片里的区长“低着头，闭着眼，形象不佳”。

《通州时讯》一位报社领导则在电话里向本刊记者解释了这张照片的政治事故含义：“这张照片作为图片新闻，传达的大会精神是错误的、不振奋的，难道照片想告诉读者，通州区去年的工作没做好，区长在低头认罪？”

报社领导指王在这次拍摄工作中不够敬业，没能拍到区长念报告时抬头正视前方的瞬间。这位负责最后审看报纸版样的领导承认，当时在电脑上挑选照片时，这张照片上区长的眼睛的确是睁开的，“至少能分得清黑白眼珠”，但没想到最后印出来的报纸效果差强人意，但区长作报告的同类照片王力利只拍了六张，他责无旁贷！

王力利说，其实他守了整半个小时，一共拍了11张，都是区长低头念稿的照片，然后挑了六张发给编辑。但对区长那天究竟有无抬头，他时常陷入痛苦和迷惘的回忆。

他一会儿说：“区长那天做报告时基本上都低着头念稿，一个半小时里偶尔也会抬起一两次头来，但是摄影我不可能老在那候着他，照不到啊。”一会儿又说：“区长就那一情况，就是不抬头，怎么拍也不抬头。我们又不能跟领导说，领导您抬一下头我拍一张，那肯定不成。”

他并不讳言自己当时的大意，拍摄时没有把领导从头盯到尾，拍摄完了后也没有想办法补救，主动和领导商量，或者提前作出预警。

同一天出版的《通州时讯》还选用了其他几张他拍摄的照片。“如果用这张工作照替代就好了。”他指着六版的一幅照片说，在这张他同日拍摄的题为《在亲切热烈的气氛中，区领导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和建议，共同描绘好通州区2008年发展蓝图》的照片里，排在右二的区长笑容可掬，“要是早知道区长会生气，哪怕用一张免冠照也行啊。”

几个月前已经离开报社的《通州时讯》前任副总编常斌，三年多来一直是王力利的直管领导，对王的印象极好，“表现没的说，工作诚恳，历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他说。

王力利仍念念不忘那张给他带来耻辱的照片，“要是有机会能跟区长交流的话，我就想跟他说，‘您如果抬起头来，我不会拍不到您。哪怕在半小时内，您抬过一回头，我跟您保证，我一定会抓到的。’”

原载2008年2月29日《南都周刊》，作者石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