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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语文的过程,就是语文教师和他的学生塑造自己灵魂的过程。在语文教学中,语文的情感就是生命的美,语文的智慧就是生命的智,语文的深度就是生命的深度。
这,是我读完大夏书系中李镇西的《听李镇西老师讲课》、魏志渊的《语文课》和王开东的《深度语文》之后的感受。教育类的书籍常常是枯燥而乏味的,但是读《听李镇西老师讲课》《语文课》《深度语文》,我感受到的是崇高情感的熏陶,是人类智慧的洗礼,是生命的深度挖掘。
语文的情感,生命的美
朱光潜说过,所有的纯文学都是诗意的。《听李镇西老师讲课》即给你诗意的感受,诗意的文学在李镇西诗意的课堂上得到了精美的绽放。那是一种生命的美,是一种至真至纯的美,这种美,需要师生用生命去体悟。
李镇西老师的课堂的基本结构简约而大方,即读——问——答——结,即学生阅读——学生质疑——师生释疑——教师补充。用李镇西老师的话来说,更为精练,就是读出自己——读出问题,读出自己是欣赏,读出问题是研究。
课堂结构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对教师有很高的要求,是以教师充分的知识储备和对教材的深入研究为基础的,整个课堂学生情感在碰撞在交流,学生的感悟在逐渐深化、生命体验在逐渐丰富。他的一句话就能表现他对于学生生命地位的尊重:“我不追求我讲了多少,而追求我引导学生悟出了多少。”“哪怕学生只领悟了五分,也比老师灌给他十分强。”
的确如此,所有生命中的美好情感是需要个体自己体悟的。诚如韩军所言:“教师立于脚下土地,立于人类博爱,立于深厚的文化积淀,用自我人生,体悟文本中人物、民族、人类的命运,感受与咀嚼文本中的个体与人类的苦难,与大地上的同类血脉相通,有悲天之情,悯人之怀……这,是语文教育的人文根本,人文血脉,是语文教育真实、自由、个性的本然所在。”
而在悟的方面,除了语文的理解能力外,他特别注重语文的人文,这也体现了教育的真正目的。赫尔巴特指出:“道德普遍被认为是人类的最高目的,因此也是教育的最高目的。”但是,他的语文既不是纯粹的修养,也不是简单的品德,而是以语文修养为核心的融合了崇高而美好的情感与深邃而健康的思想的精美的多面体。
李镇西老师注重语文的思想深度,他的课堂如行云流水,无限飘逸,有许多无法预约的精彩细节,让人叹为观止。李镇西老师还经常变换课堂的预设,设计是三节课的可以上成四节课,而他的回答是“当学生的思想正在熊熊燃烧时,教师不能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而扑灭学生的思想火焰。”学生在这样的课堂上思维是很活跃的,思想也会得到深度拓展。比如李镇西对《孔乙己》的副标题是“一个人和一个社会”,实际上就表现了他对文章的独特理解。而学生在他的引导下,居然想出了“无望的社会造就了无望的人”作为副标题,有的学生能用鲁迅的原话“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来理解。这些无法预约的精彩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即使是课文中看似不很重要的文字,他也能从中发现背后的精髓,比如《荷塘月色》中对于采莲场面的描写,他认为是反衬出作者对现实生活的失望,他对文本的解读能力是一般的老师望尘莫及的。因为这种微观个案分析,需要渊博的学识和深厚的文学功底。李镇西老师丰富的文化积淀,对现实的诙谐调侃,使课堂随处洋溢着思想的精美花絮,妙不可言,丰富了语文课堂的文化底蕴,极大地提升了语文课堂的质量和品位。
如果把李镇西的课比作小说,那也应该是第一流的小说,就如朱光潜先生所说的:“第一流的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树搭成的花架,用处只在于撑持住一园锦绣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他的课堂结构就是花架,细节就是满园的葛藤花卉。
注重人文并不是以牺牲语文的工具性作为代价的,对于语文的语法,他并不忌讳,而且在深入浅出阐释的同时,也让学生感知到语文的趣味。比如对于通感的阐释,他先告知学生钱钟书先生把这种特殊的比喻叫做通感,然后用“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句子来例证,又说“某位同学的声音很粗,难道他的声音是有直径的吗?”当学生笑的时候,他又说“看,每个同学脸上都呈现出甜美的笑容。可是你们决不认为我是在说你们的笑脸是抹了糖的吧。”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通感的这种修辞手法学生就理解了,实是举重若轻。
李镇西老师也注重读书方法的传授,比如“厚书读薄”。在他对《世间最美的坟墓》一文的教学中,他对“什么叫做读懂了”做了详细的阐释:
什么叫做“读懂了”?读出自己,读出问题。
或读出自己:相似的思想、情感,熟悉的生活、时代……
或读出问题:不明白的地方,不同意的观点……
读出自己,是欣赏,是共鸣,是联想,是审美。
读出问题,是质疑,是追问,是研究,是批判。
但是归根到底,语法和读法不是他的课堂的最为重要的内容,他的语文还是人文的、唯美的,其中还包括深刻的思想、深沉的情感。从语文课堂上流淌的激情揣测李镇西也应该是性情中人,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人,所以他的课堂是真正诗意的语文课堂。爱心和民主,是他教育思想的灵魂。
因为这种唯美的倾向,所以李镇西老师的课堂上所选实录以散文、小说、现代诗等纯文学的作品居多。他的课堂如一位秀外慧中的妙龄女子,有着旷世的才华和绝代的美丽。在这样美丽的课堂里熏陶出来的学生也是既有激情又有深度的人才,书中摘录的学生发言,实在文质兼美。
语文的智慧,生命的智慧
李镇西老师的课很少有文言文,文言文教学案例相对比较少(仅有《师说》一文,而《沁园春·长沙》虽是词,到底是今人所创),与之相反的是魏志渊的《语文课》,其中收录的多是古文教学的实录。
《语文课》收录的是魏志渊文言文的课堂实录。相对于李镇西老师大致统一的结构而言,魏志渊的课简直就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每一节语文课,都是一次奇妙的语言之旅、思维之旅。没有人拥有真理,我们从各自的理解出发,走向精神的共鸣;我们越过喧哗与骚动,走向更广阔的未知之境。”这是《语文课》封页上的话,这句话也充分印证了他的课堂教学特色两个关键词:思辨与智慧。他的课堂流淌的更多的是理性,学生思维的理性在碰撞,在交流。
以《六国论》的课堂实录为例,实录名为《黯淡了刀光剑影》,醒目的题目就让我们感知到铁皮鼓的智慧。这堂课,他先让学生改写《六国论》,通过与自己的写法比较,引导学生思考文章写了什么,进而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写。然后引入了“囚徒困境理论”,引领学生跳出文本,认识六国“互丧”的原因,这种分析已经不仅仅是语文层面了,已经升华到了哲学层面。再结合当前实事——,带动学生进一步思考现实话题:大陆如何走出囚徒困境,这又到了社会学的层面。这一系列的设计穿越古今,别具一格,学生的回答让人震惊,拍案叫绝。引入囚徒困境理论,从哲学的角度观照课文与现实,既激发了当代学生的责任感,提高了学生的思辨能力,更重要的是学生思维结构的改变,这就是智慧。难怪钱梦龙老师到成都盐道街实验学校借班上课时,学生说,他们有两个语文老师,李镇西老师教给他们道德,铁皮鼓老师教给他们智慧。他充分证明了这样一个道理:语文可以是思辨的、哲学的、社会学的。
如果说《六国论》只是告诉学生可以哲学的分析语文的话,《人生的境界》则直接走进哲学的殿堂。魏老师先用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小例子,深入浅出地让学生们真正理解了冯友兰所说的“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的内涵。然后又针对儒家哲学里的义利观辨识现实生活中的义与利的统一,通过分析“王海打假”的例子指出冯友兰“动机论”的局限。他在课堂谈古论今,引经据典,给学生装上智慧的翅膀,我几乎看得见师生的思想在飞扬。
因为爱好哲学,他阅读了大量的哲学书籍,从叔本华到尼采,从康德到黑格尔,他的课堂闪烁着哲学的色彩,所以他选择的课文多是充满思辨的议论性文章。比较、联想、想象这些思维的方法是他的课堂常用的手法,他的课堂也没有一个大致统一的框架,但每节课都切入独特,波澜起伏,在此起彼伏中学生的思维得到了发展,哲学的思想方式逐渐凝聚成珠贝,成为学生终生的宝藏。
他的语文课堂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并不是说他的课丧失了情感的魅力,他喜欢读诗,他与李镇西老师一样有着诗人的气质和学者的机智,他对诗歌的比喻都既有理性的内涵又有文学的诙谐:“如果说《诗经》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当然这个无邪不是现在所说的无邪,那么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诗歌则仿佛少女,素衣垂手,‘羞颜未尝开’,‘犹抱琵琶半遮面’。而唐诗则是,风情万种,宋诗像是更年期的妇女,絮絮叨叨,因此宋诗以说理见长,什么‘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而明清诗歌就是老太婆,靠回忆打发时光,所以明清诗歌喜欢用典。”大概没有人能够如此既尖锐又贴切地比喻中国诗歌的发展历程了。
大多数的公开课赛课上,一般的老师都不会选择议论文,因为议论文的魅力在于思辨,而这种能力的培养是极难的,对于多少有些作秀的公开课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而《语文课》充分说明了议论文的课堂不是枯燥的,议论文的教学不应该仅仅停留在技术层面,拓展议论文教学的深度是非常必要且有意义的。
不张扬语文的人文,而张扬理性,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对语文课堂和语文教学理念的一种叛逆。这种叛逆来源于魏志渊对急功近利的教育现状的叛逆。魏志渊不是一帆风顺的走到今天,他是新教育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可是他至今都没有高级职称,他率真地对抗着我们这个社会里种种俗气的功利的框框,他睥睨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看出身的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当今臃肿、无聊而苍白的教育评价的叛逆。正因为这种叛逆,他承受着“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孤独寂寥和艰苦卓绝,终于站成了一座丰碑。如果说,断臂的维纳斯呈现的残缺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美,魏志渊呈现的也是一种旷世惊俗的美,我们相信这种美还将继续传递给我们勇气和智慧。
语文的深度,生命的深度
如果说李镇西的语文课是一位激情澎湃、活力四射的青年诗人,魏志渊的课堂是一位傲然独立、满腹经纶的中年学者的话,王开东老师的课堂就是一位屡经风霜、沉稳儒雅的智者了,他诠释的是生命的深度。
《深度语文》一书并没有具体地阐述什么是深度语文,但我明明感受到语文的深度:一是语文老师知识的广度和思想的深度,这具体体现在对语文课程资源开发的深度;一是学生思维的深度,这具体体现在课堂拓展的广度和深度。
王开东的教书历程写满了勤奋和执着,除了大量的哲学著作外,他还阅读了大量的教育学专著,我还为他的文学素养折服,他的课堂语言根本就是一首精致的诗歌,抒写生命的深度。
最让人欣赏的是他的《文本解读》的深度。文本解读能力是语文教师最重要的一种能力,也是最难得的一种能力。记得我很敬重的一位老师这样说:“文本解读是一件十分惊险而有趣的事情。”我想,惊险在于一个人兀兀穷年也不一定有新发现,它要求独辟蹊径却又不偏不倚,因而显得举步维艰;有趣在于它是一种独自深入幽暗昏惑的旅途,往往能见世之奇伟瑰怪之景,见人之所未见。
而王开东就发现了高踞险峰的无限风光,他十分擅长于分析把“人物打出正常的轨道”时人物的内心。他对《和氏璧》的和氏献玉的心理分析就让人耳目一新,他说:“卞和的执著其实是一种病,其实质是封建的奴才思想,他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概没有人会如此评价这因为忠诚而失去的生命。
他似乎戴上了一双透视的眼镜,能深入人的血液、社会的骨髓。他认为夏洛克的残忍是一种反抗,是对于不公平的民族歧视的悲剧性抵御。他还认为魏征和唐太宗是双方互相成全了对方,他说魏征不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先是降唐,又归顺了窦建德,再是李建成,最后才是李世民,他说魏征是个良臣不是个忠臣。他就是这样如海潮一般冲击着历史的定论。
除了对个人形象的透视让人叫绝外,他对中国全体文化人的精神面貌和生存状态的剖析也是“真实而又醒目”,让人心生慷慨和悲凉。他说:“从某种层面来看,整个中国的王朝史,就是一部文人的失意史。他们都在卞和的身上找到了自己,抚摸到了自己的辛酸苦辣,照见了自己的枯槁形容,复制了自己的希望和绝望。……然而,特别遗憾的是文人买家只有一个……卞和的泣血,实际上是文人的呐喊,和氏璧散发的光芒,也只是黑暗中的星火一点,它或许是一个巨大的偶然 甚至是一个骗局,但却能使文人拾掇好自己的心灵,把沉甸甸的‘治国平天下’揣在怀里,继续朝着他们的梦想朝圣。无才不可补苍天,有才不许补苍天,而读书人又以补天为己任,所以献宝,所以泣血;所以崭露头角,所以毛遂自荐……甚至玉碎宫倾,直至杀身成仁,这就是古代读书人永恒的悲剧,真实而醒目。”
的确,中国的文人承受了太多的精神风暴和思想分裂,承受了太多的锥心的苦痛,更可悲的是这种苦痛几乎是不可解救的,因为期待明主几乎是一个荒唐而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只要历史还在,这种苦痛就会延续,永无终期。
除了对人,王老师还传达了他对文学、社会等的理解,他这样传达对悲剧的理解:“所有脱俗的美好,定是一场烟花的美丽,它脱离了我们的空间,在另一个领地短暂的开放,然后归于黑暗的虚无。” 他的讽刺,也是一针见血:“农人不懂得战争,战争是高等人的事情。”关于教师的自我修养,他的表达是如此奇崛:“老师没有独创,就会倒在课本下。”对当下教育的实质,他一发言就震聋发聩:“把没有文化的奴隶培养成有文化的奴隶。”
这哪里是在上语文课啊,分明是在呈现生命的喜剧与悲剧,呈现世界的本质。周国平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让自己的精神和灵魂在场。而王开东的每一堂语文课堂的每一分钟都有他的灵魂在场,所以他传达的不只是语言文字的深度,更是文化的深度、社会的深度,是生命的深度。
语文是什么?“语文就是思想,语文就是生活,语文就是你这个人。”这是孔庆东教授说的。语文教学是什么?李镇西、魏志渊、王开东用他们的课堂告诉我,语文教学是情感、是智慧、是生命。他们对于语文生命的那种永不观望和停歇的生命行走状态将融化成一股股暖流,融入我的血液,在应试猖獗的当代,在模式横行的今天,给我许多的温暖和慰藉。
也许,一个普通教师遑论语文是什么、语文教学是什么会让人嗤之以鼻,但是就如柏拉图有“理想国”、莫尔有“乌托邦”、陶渊明有“桃花源”一样,我们至少可以做一枝有思想的芦苇,勾画自己的图腾。即使走在阴沟里,也要记得仰望星空,因为,也许“走着走着花就开了,走着走着春天就来了”。
[作者通联:湖南常德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