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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发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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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盛夏,悬铃木滴翠的叶掌在傍晚的光明海上尽情展开,瑟瑟地在光波的浪花上翻涌。

枝叶的浓阴下,不紧不慢地回响起竹竿的得得声,一个女丐,一手紧捏住一只锈蚀的杯子边沿,一手握住一根细细的竹竿,她的眼睛盖着一层阴幂,这是一个盲女。她的破碎衣角被一只小小的手提着――她的女儿,这稚小的天真的女孩子,有三四岁光景,黑黄的小脸,蓬松干桔的发辫,穿着一件显然是掏空了棉花的小袄罩。她整个是灰暗的,唯有她那双剪水明眸,乍注即释,痴慧躁静皆现,惹人怜爱。女孩子伴她的母亲走着,默默地忍受着行人目光中的怜悯或厌恶。

女丐在路旁停下,慢慢蹲身放下杯子,随后艰难地跪下来,跪在那滚烫的水泥地上了!我停下来注视着,内心被揪紧了,然而那女孩子,非但没有跪下,而是俯在她耻辱的母亲身旁,伸出手拨着女丐蓬乱的头发。

女丐轻轻抚摩着女孩子单薄的肩。

大概因着那女孩子的缘故,她们身旁立即聚了很多人,甚至有几个与她一般大的孩子,有一个手里执着一只竹编的蚱蜢。女孩子的目光不离不着,落在那普通的玩具上,玩具的主人鼓起嘴得意地笑着,举起蚱蜢的竹竿,蚱蜢震颤着欲飞了。女孩子却转开了目光,跑到一旁拾起几片悬铃木碧绿的叶片,把持着跑到她母亲身旁,将头轻偎在她肩上。

人群中有人切切道:

“这孩子还小哪!”

“这么小,当妈的又看不见,怎么过活啊?”

“可怜,可怜!”

女丐只是低着头跪着,不作一声。

我走过去,将钱币放入杯中时,女丐深深弯下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我抬头看了看她女儿,她没看我,也没看那讨钱的杯子,只是垂着头将叶片摆出美丽的图案,世界于她,是无论乞求的,有的只是天真,有的只是自然。

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仿佛水里投入一颗石子,溅得人们慌乱地散开了。

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骑着电瓶车,突然撞入了人群,他慌张地掉转车头,不想那车竟斜着向女丐的方向直撞而来了。

女丐听见人群惊叫,脸上露出惊骇,同时她迅速地向女儿的方向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女儿揽入怀中,躬下身来用身子围住女儿,抽出一只胳膊护住女儿的头部,女孩子却泥鳅一样从母亲的胳臂下方钻出母亲的怀抱,吃力地举起母亲的竹竿,为着她的母亲勇敢地和失控的电瓶车决斗了。

女丐感觉到孩子的挣脱,尽管对这突发的事件一无所知,却紧张地俯下身,在地上爬行摸索,终于触到女儿的脚躁,茫然固执地想将女儿拉入怀中,张开胳臂,如同一只母鸡护住她的雏儿。

女儿不顾母亲的焦急,只是紧握着竹竿,挡在母亲的前面。她有些儿脏的稚气的小脸上,现出警觉坚毅的神情,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俨然是她母亲无畏的保护者。

电瓶车从母女俩身旁擦过,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

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拢来,帮忙扶起车,指责学生的不小心,嚷嚷地喧闹着。

我回头看了看那小小的女战士,她掷下了竹竿任由她的母亲将她揽在怀中。

女丐紧张地摸索着检查女儿的身体,从沾着草屑的头发到露着脚趾的鞋子,脸上渐渐柔和下来,她抚着女孩子的头发,抬起头,嘴唇轻微地开合着,仿若作着最真挚的感谢。

黄昏柔霭的离光从悬铃木的叶隙里吻着女孩子的衣衫。

小妹妹!你身上所披着的,不是褴褛的丐衣,是三月的花蕾缀成的铠甲,它因着爱的赋予,闪耀着最无畏也是最温柔的荣光,将芬芳秘密地带给人间。

母亲摸索着找到地上的竹竿,慢慢地站立起来,得得声又在马路上响起了,母亲紧握住女儿的手。

我相信,我相信,如果春水细密的涟漪有其源头,如果秋月温柔的清光有其归所,那么,便在母亲粗糙的手与女儿细弱的小手紧握的指缝之间。

面对突发事件,任何人只剩下无措。然而一个无措的灵魂,最易不期而至地走回生命的本真,触摸到心灵深处最珍贵的东西。

此刻,唯有爱,才能指引盲眼的母亲张开她的身心的羽翼,义无反顾地护住她的孩子;唯有爱,才能赐予懵懂的孩子无畏的力量,举起哪怕是最简陋的武器,保卫她的母亲。

黄昏卷起光帆,驶向落日的口岸,悬铃木的浓阴,又深了一层,软风迈着轻悄的脚步,伴这对母女慢慢行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