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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夏姑草(外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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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默契似的,母亲总是等着我进了家门,才亮起灶房的灯。灯光下,母亲凌乱的头发披在额前,夜露和汗滴在她的额上流淌,紫色的花末抖了一身,鞋子上浸满了泥浆,却浑然不知。她一边收拾,一边回头告诉我:这是夏姑草,夏火,你小时经常吃……

我蹲下来将草捧在手心,用指尘轻轻抚过,二十几年的时光,突然就被这花萼宛若金钟、边缘波状粗齿的草药给唤醒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夏姑草,过去那些艰苦的岁月里,一到盛夏,我们农村人就把它当饮料喝。小时体弱多病,容易上肝火,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为了珍爱的子女,不辞劳苦,总是采很多夏姑草,放到石板上晒干了,备用。也许,当年的母亲,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疾苦的痴缠中涅槃,在卑微的尘埃里出落,如今的我,站在人群之中,可以有如此明朗的笑容。

这种植物,生长在荒山野地,或者路边墙根。我去上学的路上,它们一路匍匐开去,为我做伴。立夏后,它们会抹上淡紫的眼影,闪烁着梦幻的光,又像天穹中喜欢眨眼的星星,轻悄悄地在风中低语。这种植物伴随了我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时代,却并非是因为它长得多妖娆多美丽,而是由于它们枯朽后于水深火热中,被煎熬出来的汁液,是一剂驱病降压的廉价药方兼凉茶。更重要的是,我们知它的神奇功效后,利用它的价值,能换来一点零花钱,买漂亮的皮凉鞋、公主裙,还有学习用具。

六月的时候,夏姑草长得正旺,我放了学,便将书包一扔,提了硕大无比的尼龙袋,撒丫子跑去了田里。就这样,我和村里的姐姐们,从长长的河岸、山坡、田埂、墙根,抢着采摘这盛夏的果实。它们匍匐在大地上,一颗颗钟形的小脑袋,像朝天的小喇叭。有时,我们会躺在草地上,将它们放倒在唇边当作话筒来唱歌,唱累了,就呵口气,吹散花萼上细细的绒毛,让它们自由自在地飞上天空找梦想去。也有时,不知听信哪路的传说,竞心甘情意地叼在嘴里执信能看见神仙。最终的结果总是,被人从嘴里的枝干的一端猛抽一下,夏姑草的碎末全塞进了牙缝,哭笑不得。

最钟情的,是关于夏姑草的传说。因了这个传说,它在人们心中的印象也就更具神奇的药效和色彩。从前,一个名叫夏姑的痴情女子,为救丈夫,宁可自己变成草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至此,在爱情的血液里,有了入骨入髓的信念,便有了生生世世百毒不侵的记忆城池。也许现实并不期然,但这位名叫夏姑的女子,毅然选择化作了一杯苦涩的草药,使人回味并懂得:爱,必以牺牲成全。为了纪念夏姑,病愈的丈夫,是否更痛了呢,还是更清醒?我无从得知。但正是我愿意相信,农村夏喝夏姑草这种凉茶的传统,就是同样痴情的男子对妻子的一种思念吧。甘苦之后,甜到心底的是深情。

多少年后的今天,这些夏姑草,制成像“王老吉”“和其正”这样的凉茶,茶包装在精美的小袋子里,上面写着:清热降火,减肥润肠,明目降压。此种凉茶始祖百年翻新,其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可见成本价格一路飙升。只是如今农村的小孩再不如从前的我们那么聪明勤干,大人们也再不愿意去尝试那种苦涩的滋味,更没人把它当作可乐来喝。就在人们发现这种商机的同时,夏姑草竞做出抗拒的姿态,有意隐退似的,河岸,山坡,田埂,墙根,不再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它从荒野之中,走进中药种植地,再次走进药店及商铺里诸多凉茶的种类中,这一个华丽的转身,会不会在车水马龙的繁华中,忘切了自己最初的色与香?或者,会不会,像我一样,念念不忘地忆起,田野小溪,阳光雨露,母爱童年,心怀悲悯和感恩?

那晚,我特意从柜子里找到了孩童时期我睡过的枕头,那里面掺有五谷杂粮‘决明子’还有夏姑草,是当年母亲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睡在上面软酥酥的,我未曾考虑过它的功效,但在我的梦里,它一直有着母爱的重量,一直守佑着我赤忱的心灵。

冬夜里,那一锅温暖

乡村渐沉的黄昏,不经转折就跌入了茫茫夜色,月亮从桥洞里探出脸来,夜愈发得清冷。目光越过村口那眼枯井,一个人的影子就会在月色中裹挟着晚风,逐渐变得清晰。我和弟弟就在这样的月光下,在这样的晚风中等待父亲,还有父亲车把上那吊干瘦的猪肉。

父亲远在外乡教书,车把上这吊肉是他在发了工资的周末,到镇上买回来给我们姐弟解馋的。这吊肉很肥,也并不太新鲜,但很适合父亲的购买力。远远地,父亲看到在村口等待的我们,就欢快地打响车铃。弟弟跑过去,爬树似的,爬上他宽大的肩膀,我则跳上单车的后坐,挨着父亲坚实的后背。

单车在父亲愉快的口哨声中前进,各家窗子泻出星点的灯光,犹如天上星子被寻常百姓摘下来挂在头顶许愿似的,那么微弱又那么明亮,给人风雪无法侵袭的温暖。轻倚门槛的母亲,接过父亲手中那吊肉,钻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肉太少,通常不是很鲜,口感不佳。心巧的母亲将它剁碎,和了芋泥、鸡蛋和淀粉,做成一个个丸子,滚下锅去。当芋香和肉香的味道,混合着松枝腾起的浓雾弥漫开来的时候,厨房成了温暖的心脏,召集着一家人围着灶膛团团转。

母亲催促着父亲添薪,灶口喷涌出的热烈火苗,将我们的脸庞映得坨红。寒风缠绕着老槐发出呜咽,屋内的温度持续升高,幸福的热能向着冷夜四散突围。

弟弟吵着要吃油炸的,母亲没舍得做,是因为家中仅有的半亩花生,榨成纯油后,换成钱,预备着我们姐弟俩上学用。父亲的工作体面也清闲,家中经济却多半来源于母亲种田所得。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一吊干瘦的肉,在她的手中,无需过多的油水和佐料,照旧能做成大锅的美味。就连弟弟那样嘴叼的人,也甘愿被俘,啪嗒啪嗒地吃得余音绕梁,风扫落叶。

咕噜咕噜的,一锅汤沸了。母亲揭开锅盖,撒下大把翠绿的葱丝,鲜红的辣椒。此时,水中歌唱的丸子们,形体丰满地浮出水面。待灯光照过来,云雾散尽的时候,一场优美的圆舞曲戛然而止,丸子们齐刷刷地,安静地等待着有口福的人。作为姐姐,我在这时也不忘做弟弟的表率,装模作样地帮忙摆碗筷,有别于平日的争斗。似乎扑鼻而来的香味丝毫不曾困扰我的饥肠,丝毫不会动摇我的芳心。弟弟的方寸大乱,我的矫揉造作,必然引起父母爱的倾斜。我在幸福的预感中,得到更多的丸子与垂怜;而弟弟,每次总在为自己虚张声势的粗野行为买单,的泪水,继而唤起母亲慈爱的笑容,父亲安慰又宽容的恩宠。就在这时,波澜不惊的我,内心享受过暗战的喜悦之后,沉淀下来的,是饱和的幸福,满满地盛于肺腑之间。

一大锅丸子,不知吃了多久。当我们摸了摸肚子,吵着回房睡觉的时候,母亲的饭碗才刚刚开动。小时候不曾留意,长大之后才渐渐发现,母亲总是家里最后吃饭的人,因为我们吃饭的时候,她都忙着给我们夹菜盛饭。

有一次,我回厨房喝水,只见母亲吃着我们吃剩的丸子汤泡饭。而灶头独留的一碗丸子,还热气腾腾。母亲怕我打翻那丸子,拨开我,端起碗立即走向屋外,我一脸茫然。

寒冷跟随着温暖的粗瓷碗,跟随着母亲推开光棍爷的门。温暖的丸子使一颗苍老而冰冷的心获得了温度,老人坐在床上吃得泪流满面。

第二年的冬天,同样寒冷的夜晚,这位孤寡的老人,在吃完母亲端给他的丸子后,就离开了人世。临走前,他摸着胸口,只说了一句话:饱了,暖和。

多少年后的冬天。乡村的傍晚,不再有我们的身影。父亲调到离家更远的地方,能干的母亲也在城里做起了小商品生意。馋嘴的我们,渐渐长大成人。满脸鼻涕的弟弟如今已成家立业,当年羊角黄发的我,留了披肩的瀑布,成了学生心目中最美的老师。但我们常常想念那样的冬夜、那些丸子。轻叩时光之门,每念及一次,就好像回去过一次,重新体会那人生的最初最生动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