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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着轮椅慢慢“走”到我的面前:“可以陪我一会儿吗?就一会儿,出去走走。”她说,语气里有乞求。
“嗯,我并不是想拒绝你,可是你这店怎么办?”我搔搔头发,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
“上锁就行了,这很简单。”
“那好,正好你可以给我带路,我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我耸了一下肩,走向女孩,双手稳稳地落在轮椅后面的把手上。
“谢谢。”
“没事。你怎么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居心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没有说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样子就像是在苦修的修女。如果她真是修女的话,那真得找上帝好好儿理论一番了,她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而上帝却赐她这样一副身躯。我把她推到了小店的门外,问:“钥匙带了吗?”她点点头。
而后,我吃力地搬着H小姐和她的轮椅,跃过两级台阶,来到地面上,然后再过去关上店门。
“谢谢你。”H小姐歪着脑袋看着我说。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只身来到云南的我会带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散心。也罢,这与我来云南的目的并不矛盾。那个时候,目的和意义统统都消失了,一切随缘吧!
第四章 绝望地带
我推着她到了一个三角路口,路的一头是热闹的街市,放眼望去都是特色宾馆、特色小吃。宾馆远远要比三海宾馆豪华,小吃远远要优于H小姐家的小吃,所以那里人声鼎沸。路口的另一头是一条极其偏僻的小路,这幅画面太过随便,让我想起了高二政治书中的一幅插图,画中是一个男人,他的左腿粗大,右腿却细小如树枝,左腿上写着“物质”,右腿上写着“文化”。想来这两条路上也该写着两个词,一个是“城镇”,另一个是“农村”。
我问:“走哪边?”
H小姐亳不犹豫地指向细小的那一条路。天空阴郁沉闷,远处是黑茫茫的一片,乌云低低地压着,随时都会下雨的样子。虽然是平路,但是推着轮椅却感觉极难行走,这里一块石头,那里一个大坑。我推着H小姐艰难地走上了这一段路途,谁也不知老天到底何时会落下雨来。
走了有五分钟的样子,我们各自沉默。她不说话,我也不好说。不对,我是男的,应该是我不说话,她才沉默的,于是我问:“你离开了餐馆,父母回来怎么办?”
“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估计要等到天黑。”她说。
“哦,”我低下头,“听说你不是本地人?”
“嗯,两年前来的这里,”她声音低沉,语气中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为了治病,父母四处欠债,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了,只能搬到这里来。唉,开了一家小店,最近生意又不景气。”
病?我不懂女孩是为啥而患病的,也不想去过多过问她的病情,这样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于是,我又陷入了沉默,尽可能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培养自己推轮椅的技能。
又走了一阵子,四周荒僻得叫人心惊,近处是黑色的大块石头,远处是……等等,我向远处张望,那不是三海宾馆吗?它站在那儿,孤零零的,宛如一个怪人,从我的角度来看,绝对算是奇观,在画家的眼里那会是一幅抽象画,惊心动魄地从荒野上突然耸立,让毫无芥蒂的人心里一惊,尽管它只有三层高。
我久久地注视着三海宾馆,女孩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向那里望去。三海宾馆肯定也在看着我们,以一个怪人的眼神。
“你知道那里?”H小姐发问,只消看一眼我的神情,就仿佛明白了我的心事一样。
“我住在那儿,宾馆嘛……”
她“哦”了一声,思考着看向我的脸,又是那样的眼神,仿佛觉得我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生物一般。
寒风吹了过来,这会儿,你得耐心倾听,说不准可以听到玉龙雪山消融的声音。
“听到了吗?”她屏气凝神。
“什么?”
“天使叹息的声音,为这个人世,天使叹息。”女孩的目光忧伤却又冷静。
我不解地看着她,又问了一声:“什么?”
“我是说那边雪山消融的声音,我管它叫作天使叹息的声音,你听到了吗?其实,一度以来,我都坚信只有我自己可以听到那个声音,我一直认为自己十分特别,倒不是因为这把破轮椅的束缚而占尽优势,只是心事与常人不同罢了。”她看了我一眼,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雪山的消融被比喻成了天使的叹息,比喻确实精当,抛开与文学的一切关联,单单说雪山与人世的关系,人世就足够使天使去叹息,雪山去消融。
我叹了一口气,山也罢,水也罢,人世也罢,真是叫我烦透了。山必将崩塌,水必将断流,人也终究会死亡,于是我把目光再次投向三海宾馆,要是一辈子可以住在那里,每晚都有一个人陪伴着你,喝酒、看录像、抽烟,偶尔上一次屋顶,听众人苦吟,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想想看,人世间就是缺少像三海这般特立独行的宾馆,所以很多流浪孤独的人才找不到归宿。矮个子的服务生可以为了贪睡而无视他的客人,女郎可以为讲述自己的故事而蹙眉沉吟,宾馆里的客人也是这般姿态,熬夜看录像喝酒,大不了就是第二天超过十点钟起床而已。三海的原则只有一个――随意。
“你确实住在那里?”女孩又问我,语气里满是不相信。
“确实,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
“感觉怎么样?”
“怎么说呢?”我的中指揉着印堂:“总之那是一个具有人情味的宾馆。”
“不。”纵然女孩的声音沉静淡漠,我却可以听出她内心的那种呐喊:“你不该住在那儿,那里不适合你。”
“为何?”我们彻底停下步伐,把目光落在三海上,阴郁的天空下,它披着黑色的斗篷远道而来,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是三海找到了我,而不是我按照女友的安排一步步找到三海。冥冥之中,这世上也会有一个宾馆之神,他一边管理着人间的宾馆并进行分类,五星级啊四星级啊等等,一边对人进行分类,什么样的人适合住什么样的宾馆,分完之后便轻松地把手中的手杖一挥,所有的宾馆都纷纷出动,千里迢迢地从地下几千公里的地方钻出地面,找到与自己所匹配的人,给他们带去宽慰。有一回,他看着有些破旧的三海宾馆和凄惶的我,摸了一把胡须说:“我看你们俩挺合适,三海就交给你了,不不不,还是把你交给三海吧,哎呀,搞不清楚了,总之你们要记住你们是相互拥有的,就是说你们谁也不属于谁,但谁都可以使用谁,你们之间是平等的,明白?”我和三海连连点头,就这样三海找到了我。
“因为你还没有到可以住三海的程度。”H小姐看着三海宾馆,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这还需要程度?”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在我眼中去那里的人都有一个标准,然而包括你在内,里边有好些人是不符合标准的,他们还没有到那个分儿上,宾馆却来者不拒。”
“此话作何解释?”
“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女孩的话让我如坠云里雾里。
“那你还住在那里?”
我更加疑惑地看着她:“难道住一家宾馆需要知道那么多吗?”忽然,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女友明白女孩所说的那些吗?
“一般来说是不需要那么麻烦的,但是三海宾馆比较特殊。”她严肃地说。
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落在那张憔悴的脸上。
女孩双眉紧蹙,寻找着恰当的描述方式,这一点有些像女郎。当然,她们并不可以像我等文科出身之人能随意措辞、巧言令色,她们尚不具备此般本事,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女郎和H小姐要比我等之人诚实得多。
“先走走吧,边走边想也许会好一些。”H小姐要求。我推着轮椅沿着渐渐隐没在乱石中的路走去。
“可有想好?”我忍不住问道。
女孩咬着食指依旧在沉思:“你昨晚都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
“这跟我能不能住三海有关系吗?”
“有,你最好回答我,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你该不该住在那里,或者说……”女孩盯着我。
我观察着她的眸子,那里面映着灰色的天空。
“说什么?”我问。
“或者说现在再跟你说这些是不是会嫌晚。”
“不明白。”
她低下头注视着前方,冷静地说:“你只管回答我就是了。”
告诉她也无妨,无非是一个刚分手的男人和一个有点儿神秘的女郎的故事而已,这有什么,放之四海皆可讲通,何况是对一个轮椅上的女孩而言。她应该会明白我昨晚的心境,并且能够体谅我与女郎之间发生的事情。
“不瞒你说,我昨天刚分手,不,严格说来是五个月前女友就想要离开我了,也不对,最合适的说法是大于五个月……”
我本打算将自己的故事完整地讲给女孩听,好让她理解我与女郎之间发生的事情,不至于鄙视我。结果还没等我说完,女孩就打断我说:“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昨晚都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看来不得不直奔主题了,我硬着头皮回答:“昨晚,我遇到了一个女郎,做了和女郎该做的事情,然后去屋顶坐了一会儿……”
听到这里,女孩激动得手一颤,焦急地问:“那个女郎长什么样子?”
她的表情让我心里一惊。
“瓜子脸,细长的眉毛,眼睛不是很大,鼻子小巧,嘴唇薄薄的,总体来说属于特别好看的那种。”
她静静地听完,闪烁的眼珠子忽然停住,同情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看着那双眼睛,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晚了,你应该更早遇到我,跟我聊三海宾馆的事情。现在晚了……”H小姐用悲哀的语气说。如果能把言语转化为色彩的话,她这句话必定是暗淡无光的。
“晚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有些着急,难道三海宾馆是妖魔鬼怪聚集地?
“你边推我向前走,我边慢慢地讲给你听。”她有些泄气地说。
我心中充满疑虑,甚至有些恐惧。三海就在不远处,依旧如同怪人一般伫立着。越往前走就越加荒凉,几棵高大的树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石头是黑色的。正走着,一条大河阻断了我们的去路,河上没有桥梁。
“就停在这里吧!”女孩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在河的左岸,也就是我们这边,有一棵巨大的树。树的学名我也叫不上来,总之它大得令人吃惊,我只在纪录片中看到过。河的右岸是成片的坟墓。
“这些事情,我都是听说的,还没有医学上的证据。”女孩缓慢地说道,仿佛就是对着那河在诉说一件少女的心事,与我丝毫无关。
“还得跟你从头说起,既然已经发生在你身上了,你有权知道。”她自己转动轮椅,面向我,身后是静谧的大河与死寂的坟墓:“不,我想她理应事先告诉你。”
“谁?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果不是好奇心的驱使,我一定会认为这女孩是个疯子,跟我说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注意到H小姐瞥了一眼河对岸的坟墓,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如若不是我观察得仔细的话,绝对是发现不了的。
她冷静地说:“我慢慢说给你听。早在26年前,那里是一家客栈。”她指向三海宾馆所在的位置。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去,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条从这里通往三海宾馆的近路,这么看上去只消走十几分钟就到了,要是按原路返回的话得走上一个多小时。
“以前那家客栈叫什么来着?”她皱着眉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
“算了,不想了,反正那也不重要,”她的手宛如枯老的黄瓜,挥了一下,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懊恼,“总之以前那里有一家客栈,是三海的前身,后来旅游业兴起,客栈的老板就寻思着将客栈改成了三海宾馆。”
我静静地看着她,听关于三海的故事。
“据说26年前,客栈的老板从医院里抱回了一个弃婴,那是冬天,老板隐隐约约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孩子,出于善心,就抱了回来,养大成人。”
我暗自算了一下时间,猜测道:“莫不是那弃婴就是昨晚的女郎?”
“嗯,是她,只能说她是一个命苦的人。后来女孩慢慢长大,日渐标致美丽,老板就让她站在客栈的门口,毕竟人们都喜欢美丽的小姑娘。即便如此,大家只欣赏她的美,却从来没有人敢接近她。”H小姐无奈地一笑。
“为何?”我不禁好奇。
“因为她是弃婴,身上肯定是有什么病的,那个年代嘛,那样的孩子都被扔掉了。”
“可是我完全没有看出她有病啊,一切正常。”我脑海中所有的记忆细胞瞬间被调动起来,如同巡逻的侦探一般检测着关于女郎的点滴记忆,而后又纷纷汇聚到我的面前,齐声道:“主人,一切正常,没有可疑之处。”对啊,一切正常!
“不,她有病,致命的病!”女孩坚决否定了我的话:“你得听我慢慢说,那个女孩长到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天老板忽然从外面带来了一个小伙子,据说是一个音乐家,还带着小提琴来的。那小伙儿失魂落魄地站在三海门口,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迷上了她。那青年是个潦倒的音乐家。”
天空中的乌云如同吸足了水分的褥垫一般成堆成堆地向我们这边飘浮而来,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雨。
女孩双手托腮看着我,我找不到适合的语句回复她。幸好,她接着说道?每每音乐家与那女孩在楼下大堂相遇的时候,他都会看上女孩几眼,女孩也羞涩地看他。少男少女的心思你是懂的,一个是美丽的少女,一个是搞音乐的青年,两个人互相爱慕。关于女孩有病的传闻传到了音乐家的耳朵里。那个年纪嘛,年轻的心会单纯勇敢到义无反顾,于是,他们找机会偷偷约会,一次两次……
这时,大雨冷不防落了下来,大得出奇,我赶紧推起轮椅沿着原路奔去。
风很大,密雨斜倾,女孩不时发出痛苦的叫声,一路的颠簸肯定让她很难受,我尽可能放慢速度在雨中小跑。
一口气跑到了H小姐家的店门口,她的父母正一脸愤怒地站在那里。我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和H小姐的父亲一起将轮椅搬上台阶。女孩嗫嚅地解释道?不怪他,是我让他带我出去散心的,谁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呢?你们不是要到晚上才回来吗?”父亲沉默地抽烟,母亲则收拾着小餐馆,没有入理我。
我站起来,身上湿漉漉的,像刚从河中爬上岸一样,女孩身上也湿透了。
女孩的母亲走过来,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将女孩向里屋推去,边走边说?没能借到钱,不回来怎么办“你……”她母亲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口,父亲依旧沉默地抽烟,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识趣地赶紧告辞离开,一路小跑回到宾馆。
湿淋淋的我站在宾馆的门口时,那个矮个儿男子依旧缩在躺椅里做自己的事情。我走过去,敲了两下柜台,问道:“现在有热水供应吗?我想洗个澡。”
男子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我,见我如此神色,毫不惊讶,漠然地问道:“怎么搞成这样?”问罢又懒散地扫了一眼窗外,嘟囔道:“噢,下雨了。”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有吗?热水!”
矮个儿男子的表情毫无变化,弯腰到柜台下面摸索着什么,然后吃力地站起来,将一块发黄的木头牌子摆在柜台上,说:“自己看。”
我眯着眼看牌子上模糊的字迹,牌子上用黑字写着――晚七点至翌日早八点供应热水。
见我明白了牌子上的意思,男子指了指身后的挂钟。我看过去,现在是中午十一点。
“祝你好运。”男子礼节性地说了一句,然后又窝到躺椅上,似乎是在看一本很有意思的书。
我爬上楼梯,所到之处,水迹斑斑,唯有地板发出陈旧的难听声音。好吧好吧,大家都在安睡,三海宾馆醒来的时间还未到。我径直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在三海宾馆,白天可以当黑夜来使用,而黑夜却长得宛如白天。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回想一些琐碎的事情,有一些久远得无从追溯,比如说童年;有一些则近在咫尺,比如说女友、女郎、H小姐以及我正置身其中的三海宾馆。
“病?”我看着青烟冒起,自言自语“会是什么样的病呢?被H小姐说得这么严重。”
“致命的病。”某处响起一声沉闷的回答,谁在那里回答我的问题?我狐疑地看了看墙壁,把耳朵贴到墙壁上静静聆听,显然这样毫无用处。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真是这里出问题了。
我无聊地拿起桌上的宣传册,凑到烟灰缸中尚未熄灭的烟头上,看着这些星星之火。烟灰缸里渐渐烟雾缭绕起来,火依旧没有酝酿出来。我眯着眼静静地等待宣传册子烧起来。居然无聊到了这种程度,看看火也许可以使我暂时忘掉这些恼人的问题。
突的一下,火从纸中蹿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我警惕地看着它慢慢燃烧,怕它会变大,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纵然今天雨再大,三海宾馆也有可能会毁在我的手中。然而,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烟灰缸里的火像是想要跟我对着干一般,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稀里糊涂的,我就睡着了,午餐不吃也无妨。
在两点三十二的时候,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喂?”我拿起电话,睡意全无,雨还在下,断断续续的,似乎小了一点儿。
“嗯,需要我给你送餐来吗?午餐的时间到了。”是楼下那个矮个子男人。
我看了一下时间,问:“都两点多了才吃午饭?”
“对于三海宾馆的客人来说,这很正常,你住久了就会习惯的。需要吗?”
我摸了一下肚子,说:“需要,有什么?”
“我们这里实行套餐制,等我送来了,你自然会知晓。”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套,打开电视。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反复地咀嚼无聊,锻炼着自己的忍耐力,并且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有一些东西就是为了培养人的忍耐力而生的。
敲门声传来,我懒懒地走过去,打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女郎,而不是想象中的矮个儿男子。
“是你?”我看着她,她刚刚睡醒,也在睡眼惺忪地盯着我。
“讲故事来的。”说着,女郎利落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她坐在床边上,四下看了一眼,问:“还有没有酒?”
我想起昨晚尚未喝完的酒,便取了出来交到女郎的手中,女郎自斟自饮。
没等女郎喝尽兴,门铃声又响了,这次站在门口的依然不是矮个儿男子,却是昨晚屋顶上的那位瘸腿男人,他把头往我屋子里探了探,小心翼翼地问:“她在这里吗?”
“刚来。”我回过身,准备叫出女郎,却被男人拦住了,“别叫她,你就帮我带句话,说我这就要回去了,会活下去试试的。替我谢谢她,好吗?”
“这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注意着男人的一言一行,他身上的故事必然是远远超出我的,必然面临着比我更大的痛苦。活下去试试,这句话说得多好。
男子蹒跚地转身打算离开,又回过头来问我:“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可好?”
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了男人。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幽暗的走廊之中。
重新回到房间里,看见窗外依旧是大雨滂沱,我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瘸腿男人独自行走在雨中的凄惶景象。
活下去试试。
我心里一阵默然长叹,思量着现在的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活法,想了几秒钟的时间就产生了懊恼的情绪。人生这玩意儿真的是禁不住思考,你越是仔细想,便越会发现覆盖在它完整的表象下的支离破碎,而唯有支离破碎才构成了人生,它不像是瓷器的开片,开片的破碎是在整体的基础上塑造出来的破碎,它更像是拼图,由一小块一小块的破碎来拼出一个完整。
对,拼图人生,只有寻找到足够的模板才有机会创造出完整的人生,也仅仅是有机会而已。至于寻找模板,对于这一点上帝又难免有失公正。在人尚在通往人世间的道路上的时候,上帝就把每个人所需要的模板随手撒向人间。比如一个人刚出生,而他此生所需要的模板正好都撒落在自己的身边,那真是幸运透了。相反,世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人,上帝把他平生所需要的模板撒在以他为圆心的千里之外的地方,如果需要形成一个完整的人生,他必须独行千里,甚至一辈子都疲于奔命。这还不够糟,糟糕的是那些生不逢时的入,那些家伙的模板肯定被上帝随意地撒在了某一个逝去的朝代里。
“刚才那人是谁?”女郎举着酒杯问我。我走到窗子边看了看楼下,指着那里说:“喏,就是他。”女郎走过来看时,瘸腿男人正撑着一把黑伞孤零零地走出三海宾馆。
女郎倚在窗户上,问:“他来做什么?”
“说是告辞之类的,还说要活下去试试,叫我替他对你说上一声感谢。”
女郎饮了一口酒,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像是在苦笑,直到瘸腿男人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之中,她的脸色才恢复了平静,重新坐到床上去,静静地看着我,或者说只是把眼神落在我身上而已。
她连续喝了几杯,一仰头一杯酒,再一仰头又是一杯酒,我就这样看着她颀长的脖子发呆,想象酒在女郎嗓子中滑行的滋味。
一连七杯酒下肚,她眼神微醺地看着我,这回是真看我,而不是把眼神搁在我的脸上,她问:“你在看什么?”
“没,我在默默感叹你喝酒的本领。”我如实回答。显然,她对这个回答有一些不满意,嘟囔了一下又喝下一杯。
她坐在床上,我在女郎的面前蹲下,看着她迷蒙的双眼,问:“21后面是多少?”
“45”
我站起来,看着她醉意朦胧的样子说“看来你是醉了。”说着,我将女郎手中的酒瓶夺了过来,放在电视柜上,关切地说:“以后可要少喝一些酒。”
女郎没有作声,我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我拿起一床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自己无聊地继续想心事。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我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二分。终于,这回站在门口的的确是矮个儿男子,他手中抱着好几个套餐盒子,双手托着最底下的套餐盒,又用下巴顶住最上面的套餐盒,而后歪着嘴说:“快拿你的那一份,最上面的这个。”
我小心翼翼地从男子的下巴下面取出我的那一份,考虑到屋子中还有一个人,于是说:“再给我来一份。”
他笨拙地摇了一下头,说:“这可不行,这些东西都得预订,你只订了一份。”
我耸了一下肩,关上门,拿着自己的套餐走到电视柜旁。女郎已经醒来,用充满耐心的双眼看着我。我说:“饭来了,要不要吃一点儿?”
她慵懒地坐起来,双手环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什么。
我刚把套餐放在床上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这份正好给你,那边的一个家伙退房了,正好多出了一份,拿着。”说着,矮个儿男子将手中那份交给了我“虽然是剩下来的,不过,这份可也得付钱哟!”
我不耐烦地边关门边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