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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塞外抒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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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是我国清代著名的满族词人 。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1655年1月19日)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初名成德,字容若,为避太子允(初名保成)之讳改名性德。号楞伽山人。他的先祖本为蒙古人,在部落的征伐战争中又以新领地命名自己的姓氏,称为叶赫那拉(又译作纳兰,纳喇)。叶赫部与努尔哈赤统率的建州部有着既相互攻伐,又为姻亲的恩仇交并的复杂历史。纳兰曾祖父的妹妹就是努尔哈赤的孝慈高皇后,亦即清太宗皇太极的生母。纳兰之父明珠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师,权倾当朝。纳兰自幼聪慧好学,天资过人,童子时已句出惊人,而且文武兼擅。他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殿试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授三等侍卫,寻升一等。他虽生长于富贵之家,仪表堂堂,又为皇帝近侍,却不媚世悦俗,恃强傲物。每每扶危济困,尤喜结交落拓不遇的汉族文士。他的人品和学问在当时就传为美谈。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1685年7月1日),年仅三十一岁的纳兰因为寒疾“七日不汗”(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如花生命随风而逝。他的死使当时“识与不识,皆哀而出涕也”(同上),甚至有人愿意死一百次来换取纳兰的生。可见他的巨大社会影响。他的座师徐乾学将纳兰生前所著诗词文赋编辑成二十卷的《通志堂集》。这些尚不包括他生前整理、考订、注释、编选的其他大量著作。不过,他的主要文学成就在于词。他的词集初名《侧帽词》,后易名为《饮水词》,纳兰在世时已广为流传。其词以真纯自然,情深意切著称。虽师法后主词,却自成家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可见评价之高。难怪当时已有“井水吃处,无不争唱”的轰动效应,连朝鲜诗人也曾说:“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徐《词苑丛谈》)

这首《长相思》写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二月。康熙帝因去年彻底扫平了延续八年之久的三藩(平西王吴三桂等三个藩王)之乱,而要谒永陵(地在今辽宁新宾,清皇室部分先祖之坟所在)、福陵(努尔哈赤墓,即今之沈阳东陵)、昭陵(皇太极墓,即今之沈阳北陵)告祭先祖。纳兰扈从皇帝出行,此词当作于出山海关前后途中。

《长相思》为词中小令(58字以下者),分上下两片。其正格为上下片各四句三平韵,一叠韵。上片写词人“身”之所历。首二句“山一程,水一程”,由于“一程”的反复和“程”字的叠韵,不仅形成一种回环往复的音乐性,而且也造成一种步步紧逼,层层推进的艺术效果。似乎这山,这水,永远也走不完,趟不尽似的。虽不明写词人感受,而厌倦之感已不言自明矣。第三句一“身”字下得好,可为上片词眼。“榆关”,明代以前对山海关的称呼。“那畔”,那边。这句明写此行的目的地,实则一“身”字已透露出词人身不由己之意。上片“夜深千帐灯”写夜晚宿营所见。在排排扈从皇帝的营帐中,灯火闪烁,热闹非凡。王国维先生激赏此句,他说:“‘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人间词话》)词人这句颇为壮观的环境描写到底何意,我们要到下片才能理解。下片写“心”之所感,与上片“身”之所历形成鲜明对照。“更”,古时将一夜分为五个更次,每更大约两小时。首二句“风一更,雪一更”与上片首二句相同,都是上下互文见义。并非说刮一更风,再下一更雪,而是风雪交加,连绵不断。“一更”的反复和“更”字的叠韵,不仅写明时间的推进,更造成一种繁弦急鼓似的艺术效果。这风雪声敲打着词人落寞的心。在此基础上推出第三句:“聒碎乡心梦不成”。聒,声音嘈杂。“心”为下片词眼。“聒碎乡心” ,造语是何等的新奇,又将抽象的思想感情形象化。嘈杂的风雪声让词人辗转难眠,因此想在梦中回乡与亲人团聚来慰藉自己的愿望转瞬成空,乡梦破灭,乡心碎了,难怪他要责备这塞外嘈杂的风雪声:“故园无此声”。词人生长在北京,京城并非没有风雪,只是“月是故乡明”,在思乡心切的词人看来,故乡的一切都要比塞外好多了。看到这里,我们才明白上片作者为何写下一“身”字。原来,身在前行,而他的心“好像迎风展开的一面旌旗,老是向后飘着”。(印度迦梨陀婆著《沙恭达罗》第一幕)这身与心的矛盾,让词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我们也明白了上片“夜深千帐灯”的含义,词人是在用热闹反衬凄冷,用繁盛反衬萧疏。皇帝巡行盛大壮观之景正反衬出词人孤独寂寞的情怀。再加上风雪之景的渲染烘托,这种感情变得更加浓烈。

关于这首词的思想内涵,论者大都以“思乡”二字来概括。我觉得思乡只是其表,实则个中大有深意。纳兰在此次出行中写的另外一首词《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似乎透露出更多的内心隐秘:在别的护驾人员酒醉酣睡之时,他却一心要做一个归乡的美梦,然而“归梦隔狼河(今之辽宁大凌河——笔者),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人们不禁要问,他醒来不是在皇帝身旁当值吗?而且纳兰对皇帝的护卫一向恪尽职守,吃苦耐劳,曾多次受到皇帝的赞赏。可他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是“无味”的。厌于扈从的心情表达得多么直白大胆。为什么在当时或后世令许多人艳羡不已的一等侍卫(官级正三品,每年俸银一百三十两,米六十五石),却令纳兰如此厌恶呢?

原来,纳兰素有远大理想,他曾留心“往古治乱,政事沿革兴坏,民情苦乐,吏治清浊,人才风俗盛衰消长之际,能指数其所以然,而亦不敢易言之。窥其志,岂无意当世者”。(韩《进士一等侍卫纳兰君神道碑》)他在许多作品中都表达了这种治世的理想和抱负。然而康熙皇帝一手制造了这个扼杀人才的悲剧,让这位青年才俊学非所用,怀才不遇。他的挚友顾贞观在他逝后的《祭文》中揭示了他内心的隐秘:“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相符——笔者);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实造物之靳(吝惜,不肯给予——笔者)乎斯人,而无由毕达之于君父者也。”可见在那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纳兰受到多大的压抑啊!因此,他常常慨叹“世无伯乐谁相识?骅骝日暮空长嘶”。(《长安行·赠叶庶子》)他的文武全才不能用来安邦定国,却只能在无休止的护驾出巡中消磨,做个皇帝身边钩沉豹尾之列的一介侍卫及恭顺的鹰犬,想过寻常人的日子都不可能。况且,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给身家带来灭顶之灾。质性自然的纳兰又怎能忍受这樊笼般的生活呢?因此他才在许多作品中极为含蓄地抒写这深沉的郁闷。他的英年早逝正是精神长期压抑的结果。所以《长相思》这类作品,如果仅仅以思乡来解读,甚至认为是席丰履厚的满族膏粱子弟娇生惯养,把祖宗关外发祥之地都视为畏途,那离纳兰性德的思想感情实在是太远了,纳兰地下有知,也会冲冠一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