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也是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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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者开妍，五十有一，经苦难不失纯朴，望将来只求安宁。干过天车工，自诩曾在厂房里飞；现在的工作不跟人打交道，确保不学坏。

刷，擦着底下那位鼻尖儿，

砸脚趾头上了

咱俩差不多大吧，你也属兔的呀，我也是。你生日肯定没我大，我大年初三的。你看看，老弟呀你。你看你混得多好哇，我不行，现任老公也不行，前任老公更不行，死了。活着也不行。没能耐，也没那命。

我现在酒店给人洗衣服，你猜我年轻时干啥的？肯定猜不出来，打死也猜不出来。告诉你吧，天车工。知道天车工吧，对，就在车间天上，左一趟右一趟，吊重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有个广告语叫什么来着，上上下下的享受。那是电梯，当然享受了，咱这是干活儿，享受个六享受，不出事就作揖了。了不到十年，还真没出过事儿。

有出事儿的，就我工友，也是女的。天车工都是女的哈，是不是女人心细啊！我亲眼见的。我交了班，要走没走，就听咣一声，扭头一瞅，我的妈呀，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底下那位就没命了。钢丝绳捆斜了，刚吊起来没事儿，吊了几米，秃噜扣了，东西掉下来了。不重，二百多斤一件儿，那也要命啊！刷，擦着底下那位鼻尖儿，砸脚趾头上了。赶上那位还没穿防砸鞋，脚趾头完了。偏一点儿，真的，肯定拍扁。你想啊，使劲儿想，就一毫米，就差一毫米啊。都吓傻了，开天车的是女的呀，都尿裤子了。

其实呀，跟开车一个道理，你要按章来，没个出事。你老闯红灯开飞车啥的，早晚得出事呀！天车工也有规章啊，老鼻子。都忘了，就有一个，现在还能背下来点儿，十不吊：指挥信号不明，不吊；乱指挥，不吊；超负荷，不吊；光线暗，不吊；吊物上有人，不吊；死物，不吊。死物就是埋在地下的东西。那能吊吗，谁知道啥情况啊，吊不起来，天车再出给掉下来，你说是不是？那时天天背，还考，背不熟不让你上天车。那时年轻啊，背东西快。现在不成，你看这手机，儿子教你，你会用了，一转身子，忘了。你说这，废物点心一个，这才50岁出头，到七八十岁咋整。

打仗那年代牺牲还叫烈士

呢，我们叫啥

我挺喜欢开天车的，高高在上啊，笑傲江湖啊。主要是适合。我心挺细，也拧，不违章，从不违章。我怕呀。胆小其实挺好的，很多危险的活儿就不敢干。有个工人演说家就说了，不敢也是一种境界。这话好。很多事我就不敢干，比如违章开天车。按人家那说法，我也有境界哈！

我那厂子在铁西区，沈阳铁西区，鞍山也有个铁西区是不？在保工街上。你就别问哪单位了，都没了。也不能叫没，并了，和差不多的厂并一块儿堆，现在叫什么什么集团公司。不打听，不问，和咱没关系。有关系也就是回忆了。老了就爱回忆。真挺美的。那时我们厂自己就有俱乐部，几天就放一场电影。从天车上下来，洗巴洗巴，走，瞧电影去，瞧完再回家。人一听你在那厂子，都羡慕你。自己也神气，走道儿都翘屁股走。

现在，全完了。你在企业呆过没？那你肯定知道，那时企业，有一头算一头，现在有几个活着的？那时咱这道号的，现在一回头，谁不一下子眼泪？咱就像打仗那年代，冲啊，冲上去了，死了伤了，牺牲呗。打仗那年代牺牲还叫烈士呢，我们叫啥？你说我们该叫啥？就一炮灰。

后来，就拉倒了呗。一个车间跟一个车间完，一批跟一批下岗。指不上你了，咱就不指了还不行，自己干。我啥都干过。从五爱市场批点儿袜子啥的小东西，推小车自己卖，就在北行卖，那儿人多。那时也赶你，但不像现在，城管都玩邪的。那时人还行，把你轰走拉倒，不坏。还干过别的，饭店端盘子、保洁……哎，也干过老本行。一私企，就一台天车，让，干了两天，跑了。不行啊，他们瞎干啊，玩命啊，不跑早晚得出事儿。咱胆小啊，咱不敢啊，咱有境界啊，哈哈哈。你说是不是？

这个年龄嫁人啊，啥爱不爱

的，都挺功利

我结了两次婚，头婚那死鬼，真是死鬼，没了快20年了。跟我一个厂子的，他在下头，我在上头；他指挥，我吊东西。一来二去就扯上了，就婚了，有一儿子。他人挺好的，就是爱喝酒，喝起来不要命。他就死在酒上了。我不让他喝，他就求我，到最后跪下来求我，老婆老婆，你就让我再喝二两，就二两。就那样，又可恨又可怜。不提了，伤心。多少年不提了，让你给惹咕出来了。人都这样，一打开话匣子就没把门儿的了。

他死的时候，全身都是斑，黑的黄的。我不懂啊，别人说那就是毒。啥毒？酒精中毒，慢性的。真是啊，酒鬼加死鬼。你说他要是活着，儿子都这么大了，念了大学，也上了班，再找个对象结婚，多好。没那命。他没那命，把我命也害惨了。他死时孩子刚上小学，我一女人带一孩子，你想想，难着呢是不？太难了。难得呀……不提了，总算是熬出点头儿了。

这现在这老公吧，是我在五爱市场帮人卖货时认识的。我不是老去批发袜子吗，跟他们就熟了。就说，你别零打碎敲的了，过来帮。那就干吧，搁哪儿不是卖货呀。不卖袜子了，卖衣服。我老公有个床子，在中街，也卖衣服，常来批发。就认识了。他是离婚的，没孩子。还行哈！他要是有孩子，我可能不敢嫁给他。咱有境界呀！哈哈。

其实吧，这个年龄嫁人啊，啥爱不爱的，都挺功利。我爸妈劝我，再嫁得嫁个死头儿的。死头儿的你知道不？就是人家媳妇死了，不然以后是个事儿，怕瞎联系。可哪有那么多死头儿的啊。没孩子，离了，就算不错的了。我就嫁了。这人还行，憨厚，没坏心眼子，能吃苦。最好一点，不喝酒，喝一口都不行，过敏，全身红，刺痒。他要是喝酒，我决不嫁。我恨死酒鬼了，看见卖酒的我都恨。喝就喝呗，干吗往死里喝呀！

你只要按规矩来，啥事儿都

不会出

我老公有个朋友，认识一宾馆的小头头儿。都是人托人，就把我弄这宾馆来了。五爱市场那活儿就不干了。这宾馆不错，沈阳挺有名的，绿化好，前后左右可宽敞了，赶上国宾馆了。国宾馆啥样？我也没见过。没见过就敢说。这时候没境界了。国宾馆也不过如此吧，还能好到哪儿去。其实啥馆不馆的，跟我屁关系没有，我就一洗衣服的，宾馆洗衣房。就洗客人衣服。床单啦、被罩啦啥的，不洗。你不知道啊。还有记者不知道的啊。这活儿都外包出去了。就像饭店，碗筷子啥的，不都外包了吗。很多宾馆床单被罩也外包了，省成本啊。洗啥样不知道，咱不打听，跟咱没关系。只是听说，说有一些外包的，宾馆的医院的那些东西搁一起洗。你说多恶心人，搞不好会染病的。还有的用工业洗涤剂，多坑人，慢性谋杀似的，你还不知道谁是凶手。咱宾馆没有，肯定没有，有也不告诉你。

我就知道你会问，咱宾馆没名。真不能告诉你，我一激动，大嘴一咧咧，你啥啥都给我写上去，得罪了宾馆咋办？我还想在这儿干呢，得给自己挣点儿过河钱。我那活儿没啥可讲的。你看外面那洗衣店没，差不多，不跟人打交道，只跟衣服较劲。你只要按规矩来，啥事儿都不会出。人家那衣服只能干洗，完你给放洗衣机里一通搅，那还不出事儿？洗前你得整明白啊，哪件要干洗，哪件可以水洗，客人还有啥要求，按规矩来呗！

本栏责编 / 侯永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