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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犯焉识》:不容忽视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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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犯焉识,严歌苓著,作家出版社,2011

《陆犯焉识》是严歌苓迄今为止最长的一部小说,严歌苓在此一改其擅长的女性人物描写,转而关注知识分子在几十年社会变迁中的磨难和精神际遇,《陆犯焉识》因此又被视为严歌苓创作史上具有颠覆性意义的转型之作,严歌苓称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写得最吃苦的,但是也是最满意的一本书。严歌苓素来以细节书写见长,陆焉识、恩娘、婉喻等形象正是在诸如口吃、哭功、电影、衣料、送饭等细节中成功建构起来的,细节让这部作品走向精致。但也许是细节过多的缘故,在这部严歌苓最满意的“颠覆性的转型之作”中,却出现了诸多事物、时间、逻辑上的混乱乃至病句,给这部作品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硬伤,本文试对此做一详尽的剖析。

作品的混乱首先表现为事物表述的前后错位。作品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一病症,那就是“鸡蛋”和“青稞馒头”的错位:

尽管手指头上没剩下多少知觉,陆焉识还是摸出赃物是一块表,并且摸出来它是谁的。是自己去年换出去的。换成五个鸡蛋、吞咽时噎得他捶胸顿足的白金欧米茄,……换走欧米茄的犯人姓谢,是个犯人头,犯人们叫他“加工队”队长,用棒子在犯人屁股上“加工”青稞,砸糌粑面常常要达到以血和面的效果。(第10页)

作者于此说得很清楚,陆焉识把自己的白金欧米茄表换成了谢队长的五个鸡蛋,对于陆焉识拿白金欧米茄换取谢队长五个鸡蛋事件,作品后面紧接着又做了进一步的说明和强调:

我祖父陆焉识终于戴上了我祖母的信物——白金欧米茄表。……表从1936年被戴到他手腕上,戴到1960年年底,变成五个鸡蛋时,养出三十六度五的体温。好金子是温暖的,遭主人遗弃一年,从谢队长那里回来仍然温暖。(第14页)

可是这两处所强调的用欧米茄换来的五个鸡蛋到后面却变成了五个馒头:

有人叛卖了葫芦,说他狂得没了边,在谢队长身上也敢行窃,把谢队长用五个青稞馒头换来的欧米茄摸走了。五个青稞馒头等于什么,犯人们很清楚。等于五针葡萄糖。饥饿昏迷的人只需一针葡萄糖就还阳。……那么五个青稞馒头起码值一条半性命。因此欧米茄是谢队长拿一条半性命换来的。(第46页)

前面明明是陆焉识用白金欧米茄换了谢队长五个鸡蛋,到这里怎么又成了谢队长用五个青稞馒头换了白金欧米茄?而前后说的又是同一个欧米茄,正是这个被陆焉识与谢队长交易后又被梁葫芦偷走还给陆焉识的欧米茄,让梁葫芦被谢队长“加工”得几乎一命呜呼,陆焉识也正是拿着这块欧米茄手表行贿邓指导员的,“鸡蛋”与“青稞馒头”的错位出现在严歌苓的作品中让人不免遗憾。

而地点的错位在陆焉识出逃乘火车路线时表现得更加突出,我们先看第149页的叙述:

我祖父陆焉识在1963年冬天的兰州城郊走着,过的却是他记忆里1937夏天那段日子。他在同一条马路上找到一个邮局。

从这里我们知道,这个时候的陆焉识刚逃出青海还在甘肃兰州,他找到一个邮局想给婉喻打电话,可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他最爱的小女儿丹珏,这种突兀导致了冷场的开始:

他张开嘴,窄小的长途话亭里的氧气似乎不够他吸。上海和西安之间的冷场开始了。各种可能性他都想到,偏偏没有想到跟婉喻同住的丹珏有可能来接电话。

刚才说的明明是在兰州城郊,这里却成了西安,这是个一望便知的错误。兰州与西安分别是两个省的省会,相距近700公里的路程,叙述怎么竟会混乱到如此地步?而接下来的火车路线更加混乱:

陆焉识飞快地离开了邮局。假如丹珏向兰州的邮局举报他,邮局的人数是够捉拿他的。……他绕过贴着通缉令的西安站,走上西安至洛阳的铁路。……四点零七分有一班慢车经过小站去西安。从小站混上车比较容易,往往没有站警。……他的化妆手艺一再改进,胡子修剪得相当精美,又在兰州郊区买了顶干部帽,作为他形象特征的花白卷毛便有了遮盖。

在这段文字的一前一后均出现了兰州,这和前面的叙述是一致的,而西安和洛阳的出现却让人一头雾水,陆焉识明明还没有出兰州,怎么说“绕过贴着通缉令的西安站”,又何来“走上西安至洛阳的铁路”?而接下来又说道“一班慢车经过小站去西安”,后面还提到“在兰州郊区买了顶干部帽”,这就足以说明陆焉识还没有到西安,正从兰州往西安的方向走,兰州、西安、洛阳是陇海线上由西至东的三个站点,所以,斜体字部分应该改为:他绕过贴着通缉令的兰州站,走上兰州至西安的铁路。而且作品在后面又交代了陆焉识从西安就直接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这里和洛阳没有丝毫的关系。这种地点的错位导致的混乱如果不是出版社排版印刷的错误就是作者写作的误笔,但不管怎样,作品中的这些“疏忽”不免让读者产生阅读的阻碍和阴影。

其次,作品的混乱还表现为年龄和时间的前后不一致,只要涉及冯婉喻的年龄,前后总是矛盾重重,这是作品最大的硬伤。比如,作品第33页这样写道:

所以十八岁的陆焉识在1925年6月初的下午跨进客厅时,看到的不止一个恩娘,还有一个小恩娘——长着恩娘的细长鼻子,细白面皮,裙子下露出跟恩娘一模一样的解放脚,穿着跟恩娘一模一样的黑色仕女皮鞋。

……

这个冯婉喻不光是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也是恩娘的一根丝,她打算用她在焉识身上打个如意死结。

由这两段文字我们可以得知,陆焉识大冯婉喻一岁,而且我们还由此可以推算出,陆焉识出生于1907年,冯婉喻出生于1908年。可是这个年龄到了作品的第321页就又变了:

当她收到焉识那封带酥油气味的青海来信时,七十一岁的婉喻已经作为新鲜血液被吸收进了党内。

那么,婉喻什么时候接到的这封带酥油气味的青海来信呢?作品在第319页也作了明确交代:

1976年初冬,我祖母冯婉喻收到一封微带酥油气味的信。

从这两处文字我们可知1976年时,冯婉喻71岁,也就是说冯婉喻应出生于1905年,这与前面推算出的1908年形成了极大的矛盾,一前一后竟相差了三年,而且居然比陆焉识还大两岁,作品前后陷入抵牾,这里的“七十一岁”应该是“六十八岁”。

再比如,作品第352页写道:

那个独守空账的新婚夜,十九岁的婉喻就接受了焉识对她的不公,比起那份不公,世上便不再有不公了。

这里的年龄又错了,因为前面第79页写得很清楚:

恩娘去世的时候,把这个项链给了婉喻,心形的坠子里,一张小照褪色了:十九岁的焉识和十八岁的婉喻。算是两人的结婚照。焉识登船去美国前照的。

所以,新婚之夜的时候,婉喻应是“十八岁”,而不是“十九岁”。而且,《恩娘》一节中说道,陆焉识结婚5天就去了美国,在美国留学5年回来时24岁,从这里也能推出新婚之夜焉识19岁,婉喻18岁,这和前面第79页是一致的,所以,第352页年龄的突变是作品的又一失误之处。

另外,恩娘去世的时间也呈现了明显的前后不一致,作品第78页写道:

比她大十岁的恩娘给她吃的苦头和其他苦头无法比;它把冯婉喻缔造成一个最能吃苦的女人。不过婉喻仍是爱恩娘的,否则在恩娘1948年去世时她不会大病一场。

而第259页却写道:

1947年恩娘去世后,弟弟陆焉得一家赴上海奔丧结束,要离去的前夕,焉得别有意味地要求哥哥珍惜嫂子。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不一致之处,因为前后没有对照,恩娘去世的时间究竟是哪一年,我们无法推算。

而对于陆焉识把三部书稿全部誊写完毕的时间,作品前后也不一致,差别竟有三年半之距,作品第16页写道:

从大荒草漠监房里的这个夜晚往后数二十八年,就数到了1989年的12月底,我祖父陆焉识把存放在心里带出监狱的稿子全部誊写完毕,一部回忆录,一本散文,一本书信体随笔。

而第412页却写道:

三部书稿的整个誊写工作进行到1986年的7月中旬圆满收尾,一共才用了七个月时间。

面对这两种矛盾的说法,我们到底该相信哪一种呢?

第三,作品中的混乱还表现为前后逻辑不通。所谓逻辑不通是指作品中的某些结论、事件或话语并不能由前面的事件或话语推出,甚至前面的事件或话语根本就不该推导出后面的结论、事件或话语,而作品中偏偏这样出现了,从而引起前后矛盾。

在作品的第8页写陆焉识想去场部礼堂看正放映的科教片,因为片子里的主角是他的小女儿丹珏,而邓指的答复却等于让他等一个月,于是作品就描写了他非常紧急而迫切的内心:

一个月哪里还来得及呢?一个月雪化了,路解冻了,哪里还留得住这部片子?还有,让人怀着这样的希望怎么睡觉、出操、烧砖、砸冰块化水、排一个小时的队打饭?

而在第82页,陆焉识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遇到狼时,却这样写道:

老几看着狼的眼睛,突然想到干河滩上一个个猫盖屎的浅坟。狼今天捡的便宜够大的,连刨挖浅坟的力气都省了。不能这么便宜它们。在看见小女儿丹珏之前,他也许就不费劲逃命了,而现在他看见了丹珏。银幕上会说会动的丹珏让他觉得日子是值得熬的,命是值得保的,假如这时毙他,他会不要廉耻地跪地求饶。

作者这里写狼的出现是为了突出陆焉识见到影片里的小女儿以后对生命渴望度的增加,而这种对生命渴望度的增加是与见到小女儿以前形成对比的,这本也亦可,咋看上去是成立的,可作者只在本段文字里形成对比,却忽略了前面所描述的在见到小女儿以前陆焉识想见小女儿的迫切心理和种种努力,他为此费了好大心思和努力才成功贿赂了邓指得到去场部礼堂的机会,没见到小女儿丹珏之前,他怎么甘心轻易地就放弃生命葬身狼口?在马上就成功见到小女儿的路上,陆焉识是不惜与狼拼命的!所以,见到小女儿之前或之后,陆焉识都会逃命。在这里,作者只抓住了本段“一点”,而不顾及前面的“其余”,才导致了前后逻辑不通。

还有,在作品第20页,因撒尿问题,伪连长和梁葫芦起争执,拌起了嘴,随后几人一起起哄梁葫芦,于是,梁葫芦就发狠了,其实也是为自己打气充面子:

梁葫芦在门口说:“明天跟班长借把冲锋枪,把你们全打成筛子,老子也还是偿一条命。”

第三个人也参加进来:“你不打我叫你爷。”

第四个人说:“你赶紧打啊,葫芦,照着筛子打。不然两年以后你给毙了,这屋少说有三五个人要去下你那嫩鞭子!”

第三、第四个人起哄梁葫芦的潜在意图是梁葫芦根本就没那个能耐向班长借来冲锋枪,更别说把大家打成筛子了,你梁葫芦不过逞一时之快,过过口瘾而已,根本做不到。所以第三、第四个人说的话都是催促梁葫芦打,第四个人的话很符合逻辑,可第三个人的话就不合逻辑了,他既然参加进来是因为赞同和附和大家的意见一起起哄梁葫芦的,而这里的“你不打我叫你爷”却明显不合逻辑,这就成了央求梁葫芦不要打,前后逻辑矛盾。其实,本句应该是“你不打你叫我爷”,这种逻辑不通的混乱读来令人汗颜。

再则,严歌苓这样的知名老作家写作中居然出现了明显的病句。在说到丹琼厌恶中国,皮埃尔喜欢中国的时候,作品第260页出现了这样一个句子:

正如丹琼厌恶自己种族的发源地一样,皮埃尔对一切中国的东西都充满眷恋和梦幻。

一个是厌恶,一个是充满眷恋和梦幻,这两者恰恰相反,怎么会是一样呢?

本文指出这些错漏,是希望这部精致的作品再修订时能够臻于完美。像《陆犯焉识》这样纯文学性的作品,读者大多都是专业读者,专业读者读纯文学作品一般都注重文本细读,这么一部精致的作品却经不起细读。细节不仅决定成败,甚至还构成一部作品的底蕴,伟大的作品之所以伟大,首要的一点就是,这里面绝对不会有众多的混乱、抵牾、逻辑不通甚至病句百出的地方。“她写作时是个快手,只用了两三个月时间,便写了50多万字,但后来又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修改,删了10多万字。直到我们已经进行了两次校对、马上要出版了,她又要求修改了一次。”作品的责任编辑张亚丽这句话不知是否属实,近一年时间的修改,再加上出版社的两次校对,最后又修改了一次,最终的成品居然还有这么多错误和混乱之处,没修改之前又是一个怎样的情形呢?在目前有关《陆犯焉识》的评论中,还没有人大面积地指出作品中的诸多混乱和失误。现在很多名家的大作一旦问世,各种荣誉和赞誉纷至沓来,“抬轿子”者更是蜂拥而上,对其中的瑕疵却视而不见,不管不问,应该说,这不是一种健康的阅读与评论。我一再想起曹雪芹创作《红楼梦》过程中的“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可惜,在我们这个生产与消费都追求快餐式的时代里,这种精神早已成为一个神话,一个遥远的绝响。

[本文系兰州商学院重点科研项目“新世纪知识分子题材小说研究”(LZ20121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兰州商学院商务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