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人应浚有石头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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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见到张靖老先生之前反复听到的一句话，所以我担心访问会很沉闷，也先入为主地认为这该是一位清瘦、消极、沉默的老人。

2012年11月14日，一夜落雪后的北京城显得更加清冷，十来厘米厚的积雪在人流与车流中很快变成了一路泥泞。

就是这个阴霾的早晨，北京西四环一个普通的小区，永定里西路某六层住宅楼的四楼，简单的两室结构，老式的电视、橱柜、沙发，除了随处可见的大漠奇石之外，实在找不出多余的家什，我见到了这位传奇般的老人——“大漠石王”张靖。他高大、坚毅、西装革履，笔直端坐，尤其满头齐肩的银发和同样长而洁白的胡须，俨然一副艺术家的形象，完全颠覆了来之前我的臆测。

“你们来了我很高兴，石头后继有人了。我老了，退后，让后来者上。我当年是盲人骑瞎马，现在有人接班了，我很欣慰。我八十八了还健在、还健谈，是石头的精神和品德让我坚持到了现在……”老人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成了“张疯子”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爱上石头的，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1954年，我被调到鄂尔多斯草原工作站负责草原远景规划。有一天骑马去村供销社买烟，正赶上社主任与一个牧民吵架，他们觉得我是干部，就让评理——供销社正在以3分钱一斤收骨头，这位牧民却送来了一堆“石头”当“骨头”卖。我一看那全是化石，大象的腭骨、獠牙、乌龟什么的。最后，我以每斤5分钱把那些化石买走了事，回去将它们交给了旗文教局。

从此，我一有空就骑马往沙漠里跑，又找到了很多化石和各类奇珍异石，为了把它们都弄明白，还到处找专家，翻了很多书，越来越着迷，我的生活里好像也只有石头了。

再后来，我被打成“”（就是阶级异己分子），经历了人生几次大的起落，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才又重新开始了正常生活。

之后我到巴彦淖尔工作，并受命组建阴山矿业公司和联运公司，有一次去戈壁考察，遇上了十二级强风暴，我们被卷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晚上大家数着满天的星星都在担心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天亮后，我就被车外的景象惊呆了——到处都是五光十色的石头，打开车门，一脚就踩到了一块大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低头抱着那块石头就嚎啕大哭，在场的七个人都说“张靖疯了”。当时的情景再过一万年我都忘不了。而那块石头就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聚宝盆”，我抱着它走南闯北，澳门赌王给我很多钱都没卖。

神秘而浪漫的玛瑙湖就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天然宝库，是一座远古神圣的天然艺术殿堂，是“聚宝盆”和“雏鸡”出世的故乡，遍布造型各异、色彩斑斓的天然奇石，有玛瑙、水晶、风凌石、玉髓、沙漠漆（就是黄色漆面的玛瑙等奇石）等等，我统统把它们称作“大漠奇石”。

也正是这次“掉”进玛瑙湖，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与大漠奇石成了生死不渝的伙伴。

此后，我不停地往大漠里跑，把大漠石搬回家，本想交给有关部门保管，可他们都不接收，也不能理解我的行为，甚至有人说“你疯了，难道我们也疯了吗？”——这就跟搞革命一样，前期都不被承认。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爱石头，盟里的人都说我疯了，很多人不知道我叫张靖，他们都叫我“张疯子”。

我也觉得自己疯了，怎么就偏偏喜欢那些冰冷的石头呢？大漠戈壁、玛瑙湖，那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凭着一腔热情，我一次次往进闯，还把很多亲朋都带了进去，也许这就是命吧，我注定了与石有缘！

一位石界资深老人则说：张靖是块石头，他不是疯子。他有石头的性格、石头的品质和石头的美德。

把大漠奇石推向市场

我是个固执的人，自从结识了石头，自己的生命就与它们绑在了一起。

我从戈壁拉出了一批批石头，机关单位、个人到处送，还无数次央求政府把它们保护起来，可是没有人理我。那种到处碰壁的感觉真的很痛苦，这些自然的瑰宝，捡一块就少一块啊，为什么没人看到他们的价值呢？

当地没人接受，只好到外面去，总有人会喜欢。里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了几年的奔波，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已经有很多外地人知道了大漠奇石，还有不少台湾、广东、福建等地的人来找我带他们去戈壁、玛瑙湖捡石头。

好像是上世纪90年代吧，我带石头去厦门，几个月都没有人承认和接受，最后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厦门商会的会长热心帮我，邀请四国在华商会的主席出资推广大漠石，他们答应每人出一千万元。在刚见面的时候，日本的会长很不尊重人，还轻视石头，我一气之下破口大骂，甩手走人。结果可想而知，一分钱没筹到还得罪了人，让会长为难，我的臭脾气也随之出了名，还有人说我是土匪。

这次也让我明白了，必须把奇石推向市场，让更多的人了解、欣赏它们，否则奇石永远是“非主流”的，不会受重视，如果当时我拿的是书画，或者古董、瓷器，我相信肯定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石头还救过我的命。也是在厦门，长时间四处奔走，生活也不规律，加之水土不服等等，我得了肝癌，体重由140多斤降到了90斤。最让我痛苦和痛心的却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们卷了大多石头跑了，我真是又气又伤心，我在那里举目无亲，身上也没钱，那时候躺在医院里我就想自己守着这些冷冰冰的石头到底为什么呢。还好，世上总是好人多的，医院的院长和大夫们就买我的石头，还托别人来买，我才有钱做手术、住院治疗，也才保了命。

好几次绝处逢生，都是石头间接救了我的命，这也更让我坚定了要把大漠奇石推向市场的信心。

说这些的时候，他如银的发丝飞扬在对过往的无限沉思里……

我有一个心愿

在经历了十几年的颠沛流离之后，我有了～个迫切的想法——给奇石找一个家，这也是我玩石三十多年来最大的心愿。为此，我从塞北大漠到江南水乡，最后到北京，被朋友欺骗过，被很多人嘲笑、辱骂过，找了无数人，送过、卖过、遗失过无数石头，但都没有成功，这件事没完成，我死不瞑目啊。

2001年6月，我把陪伴自己一路，用骆驼、摩托车、卡车、飞机从沙漠里运出来的一万多方石头捐献给了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政府，其中包括1000多方精品、极品和绝品，比如“聚宝盆”和“雏鸡”（外界称“小鸡出壳”）。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在北京建立一个“大漠奇石博物馆”，陈列、展示那些大漠奇石。

可是造化弄人啊，我张靖跟石头也许就是孽缘吧。这个几乎让我舍弃一切，又为之付出一切的心愿，并没有变成现实，倒是让大漠奇石名声大噪，也把我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无奈之余，我在住宅楼的地下室里建了一个“大漠奇石馆”，聊以。可它与我理想中的奇石博物馆相差得太远了，根本就没法安放这些自然的精灵。

捐赠事件之后，中外几百家媒体争相报道，爱石的、不爱石的都争着抢着想一睹“雏鸡”的神貌，我也被冠以“大漠石王”什么的称号。名声确实是有了，麻烦也接踵而至。

很多人以各种名目来找我，有些人因好奇，被高价格和花哨的名头吸引；有些人是真的爱石头，真诚地来看望我、看石头；有些人却是沽名钓誉，人云亦云，跟风搭伙；也有人打着石头的旗号，强取豪夺，甚至动用非常手段，掠夺我的石头；等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我家每天都门庭若市，到了后来，家人听到敲门声都感觉害怕。真像噩梦一样！

“雏鸡”引争议

提到“雏鸡”，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石头是天地的精灵，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轻视它、诋毁它。那么多人拿它的真假说事，有意义吗？没有它，我们的石头能有这么大的知名度吗？举目古今石界，有几个1.3亿呢？

我从玛瑙湖把它搬回家，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它，当年专家估价那么高，自己也出乎意料。1.3亿，这个堪与古董、书画等艺术品相提并论的价格，不是每颗石头都能有的，这不仅仅是一块石头卖多少钱的问题，它的成功无疑是奇石界的一个里程碑，是众多圈里圈外朋友认识奇石价值的一个标杆，有了这个例子，我们还能不承认亘古流传的奇石不具有艺术收藏价值吗？“雏鸡”的高估价带给石界的轰动与影响，是有目共睹的，巴彦淖尔、玛瑙湖、大漠奇石由无人问津到争相涌入和抢购收藏，就是最好的佐证。

可惜，现在很多好石头的价值还远远没有体现出来，愿天下有识之士，愿人间爱石之人，用石的精神，携手共进，把石文化推向一个划时代的新高潮，发扬光大，源远流长。

“聚宝盆”回到了家乡

2012年春天，我把伴我出生入死的“聚宝盆”送回了它的家乡——巴彦淖尔市，捐给了地质博物馆。

我希望石头能落叶归根，为此，我等了整整三十年。现在总算等到了，也算圆了一个梦。“聚宝盆”出自那里，理应荣归故里，让它为巴彦淖尔招财纳福聚宝去吧。

现在，我还有一万多方石头，每方我都看过无数遍，不开灯闭着眼睛也能顺利地拿到。石头美在其中，妙在其中，令人百看不厌，每天我都会花一两个小时看看它们。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残酷的，命运掌控全局，每个人都是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挣扎、沉沦，最终不得不妥协，就像我一样，一次次地与命运抗争。我并没有觉得上天对我很不公平。相反，我得到的是一般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第一次踏入玛瑙湖；无数颗璀璨夺目的大漠奇石；起起落落的人生经历以及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许多人无比艳羡的。

石人合一，我就是一块石头

玩石头必须有石德，没有石德的人，长久不了。

我进入了玛瑙湖，发现了大漠石，很多人涌进了玛瑙湖，很多的大漠奇石被掳走，很多奇珍异宝被损坏、遗失……我只有痛心。

宽厚、仁义；朴实无华，坚实、坚定，坚硬，坚持，石头无怨无悔地躺在旷野里，包容一切，在亿万年默默的风霜雪雨中坚持，即便是大自然猛烈的冲击将他撕裂得粉身碎骨，也“石烂”而心不变。这些都是石头的品德，人也应该具有这些品德。更何况现在，石头每天都在增值，资源却每天都在减少，在枯竭。所以我们每个爱石的人都应该珍惜、爱护石头，让石头的精神和石头本身一样永续流传。

“‘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任海枯石烂，大节总不亏。’我就是苏武的化身，海枯石烂我也不投降，经历了那么多的起起落落后，我也没什么苛求的，此生有石相伴，我无怨无悔，就算再让我重新选择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石头。我不会舍弃石头，舍弃自己的梦想，去当官或者去发财，我就是一块石头，坚硬、坚持。”

他以苏武自诩，说自己也是大节不亏，在遭遇了各种不幸与非议之后，依然故我地坚持热爱大漠奇石，执着地想给大漠奇石找个安稳的家。

这位桀骜不驯、威武不屈的老人，面对石头，总是豪迈而又无私，又是那么地小心翼翼。

他曾经把自己的四合院名之为“石王府”；他曾先后几十次进入玛瑙湖；他曾三起三落依然不舍爱石；他曾大方地将不计其数地珍品奇石到处赠送；他曾建立大漠石魂有限责任公司；他曾于重病中被朋友背叛卷石离开而欲哭无泪；他曾因自己的爱石流落海外而痛哭整日；他曾为了给“走出”大漠的奇石找到一个家而到处奔走呼号；他曾因无数的大漠石被破坏而哭泣呐喊；他曾因奇石而抛家舍业；他的事迹曾被中外几百家媒体争相报道……他有着说不完的石头故事。

这就是张靖，一位有着三十多年爱石经历的耄耋老人，一个忠于自己的追求，没有被所谓的流行“价值”绑架，异于常人，值得人们尊敬的石疯子！

张靖，也许这个名字并不像“小鸡出壳”和1.3亿那样金贵和声名远播，然而，正是他以命相求，把石头作为他一生的唯一，让奇石这种天然艺术品能和其他艺术品一样珍贵，一样价格，这是多少石界名人、学者、官员所难以企及的。张靖只是一位石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但他用一生的精力、珍爱，为奇石能跻身于一品的高标价值做出了超乎常人的贡献。

我们想，每一位靠石头生活、靠石头发财、靠石头弄事的业界人士，都应该由衷地向张靖先生道声“谢谢”。也希望石界能出现更多像张靖先生一样，以身、以事、以石，正身正名的实在人。于是，有目者当共曰：干点正事、实事、真事，自会有口皆碑，传之，颂之！

我不是商人，也不会经营石头，我只是个爱石人；我也是个罪人，我很早就进入了玛瑙湖，把那里的石头当成商品和收藏品带了出来，推向了市场，也破坏了玛瑙湖这座天然艺术宝库……这是一位耄耋老人在经历了几起几落，在爱了三十多年石头之后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的石疯子的“虔诚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