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考表 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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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要参加高考了，却缺少一块好表，手机普及的今天，想在家里找一块表，还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女儿满不在乎，买一块电子表吊坠，既时尚又便宜；妻子坚决反对，如此重要的事情，用一块小吊坠总是不放心，买一块好一点的表才镇得住台面。她们都把目光投向我，看来还得我来决定了。

高考当然得准备一块表了，高考用表，家中似乎有过几块。少年时，曾记得家中有一块老怀表，很古旧的链吊着一块圆饼似的表盘，掀开表盖，总能发出悦耳的金属碰击声。这块老表，总是躺在抽屉的深处静静等待唤醒它的人，而这个人往往是头发花白的爷爷。这块表原本就是爷爷的最爱，老人常常在抚摸表身、用放大镜看时间中回味着往事，可惜那时的我总是无法理解爷爷为什么喜爱这块早就该退休的表，不然这块表中的故事不会湮灭于尘事的风云之中。

这块表传到父亲手中却是我熟知的，1962年高考，父亲当然不会奢望有一块表能让他在高考中发挥出应有的水平，而是希望能在考前喝一碗稀饭增强体力，穷得揭不开锅的家能支撑他高考已尽了全力，又怎么可能满足父亲微薄的要求呢？得知这一情况的爷爷把一直挂在胸前的那块怀表交给了父亲，让他去换点粮食好应考。也许只有父亲才知道那块老表对于爷爷的重要意义，他没有用表去换粮食，而是喝了一满肚水走向了考场，最终在饥寒交加中饮恨考场。后来的我，当然不会理解父亲为何会落榜，更不会理解父亲为何最终会将那块如此珍贵的老表安放在爷爷坟前。

那个时代，一块表是多么的重要与昂贵。1963年，父亲结婚时，送给母亲的唯一聘礼便是一块上海“宝石花”的女式表，而为了买这块表，父亲卖掉了自己整整一年积起来的柴。而那每一根木柴，都需要从离家二三十里的地方运来，一根根地劈开码得整整齐齐，积到冬天才能卖个好价钱。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父亲如此坚强，我更不知道那个寒冷的冬天，卖掉了取暖的柴的父亲是怎样熬过那个严冬的。我只在母亲后来甜美的回忆中，知道了母亲当年着一身红衣走进这个空无一物的家时，生怕刮花了手表，手腕用一块红手帕包住，以至于父亲的家人误以为新娘子手有残疾。这块表，母亲一直舍不得戴，只是逢年过节才会象征性地露一露。1979年，父亲便是戴着这块表再次走上考试的舞台，通过民转公考试圆了自己的教师梦。

到了我读书时，表依然是奢侈物品，每每有表的同学，都会有意无意地将胳膊在将上课或将下课之间扬一扬，显出一副睥睨的神气。有表的细胳膊总是很惹眼的，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母亲终于将那块珍藏已久的“宝石花”交给了我，记得母亲很慎重地给我戴在手腕上时，只说了一句：“要好好读书！”我当时满脑子的兴奋却浑然没有考虑母亲的伤感。然而仅仅兴奋了一天，不适应我细胳膊的表带便让我与这块表永远地告别。丢了一块表，在当时不啻灭顶之灾，惊慌失措的我整夜都没有回家，四处找寻的母亲在看到我的一瞬，便安慰我以后要注意，绝口不提表。但在那时，尽管年幼，我仍然能感受到母亲的伤悲。

父亲拥有属于自己的表时，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了。而在此之前，爷爷的老怀表伴随着他走过了中的许多不幸与伤悲。而在老怀表伴随着爷爷长眠于地下后的漫长岁月，父亲便提着了一只老旧的闹钟开始了农村教师生活，那只总有一只母鸡啄米的闹钟跟随着父亲上课下课，而在家庭经济允许也迫切需要一块表的情况下，买一块好表便成了父母时常讨论的话题。而当时买一块好表需要父亲好几个月的工资，也是颇费周折的事。直到父亲后，补发了一笔工资，才将买表提上了日程。

那时的我们，再也不会将父母老旧的表当作炫耀的了，那个季节最触动人眼球的是电子表，黑黑的系在手腕上，既时尚又夺目。一块十元，当时要花费家中半个月的伙食费。关键这种表在本地是买不到的，要托人从遥远的南方才能购回。那时的我便一直怂恿着父亲买一块电子表，既精确，又少了机械表每天上发条的麻烦。父亲有些心动，于是在等表的日子里我一直幻想着自己的阴谋会成功。但对于老表情有独钟的父亲还是托人买了一块昂贵的西铁城的机械表，在看到那块厚重的表时，我简直快发疯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却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睿智，在黑电子表早已在时代的长河中远去时，父亲的那块厚重的机械表却始终散发着优雅的光泽。父亲很珍视这块花费了他几个月工资的表，尽管我曾多次提出要一块表，但父亲终究还是没有像母亲那样忍痛割爱。

九十年代初，我要参加高考，父亲从手腕上取下那块表，郑重地放在我的手上，也只说了一句：“要好好考！”从此，这块凝聚着父亲希望与心血的表，伴随着我走过了高考，也走向了人生的另一段开始。我理解这块表对于父亲的重要意义，也渐渐明白为什么父亲要用后的工资买一块表，这不仅仅是纪念，更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走向人生坦途的父亲却一病不起，在他生病的日子里，我借口换一块新款的西铁城手表，将老表还给了父亲，戴着老表走向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许不会明白我的心意，但我却已经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将老怀表埋在爷爷的坟前，也许那清脆的针声带走的是曾经满是红尘的心伤与希望。

在手机普及的日子里，我的西铁城表早已成为了抽屉里的常客，在拂去它身上的浮尘后，沉睡的表又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把这块表交给女儿，在女儿满是诧异的目光中，我讲起了有关表的故事。今天的孩子也许永远不明白昨日的艰辛，但他们一定会懂得表背后的真情，一如当年的我那样。

（作者单位：湖北荆州市江陵县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