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的烦恼,找到亲人之后我却更加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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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寻找亲生父母，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亲，非但没找到我想要的亲情，倒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烦恼。

认亲

也许这就是人的天性吧，总要知道自己的来历，特别是离婚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这个念头就更加强烈。我有一次抱怨养母说，你难道真的让我糊涂一辈子，遗憾一辈子？大概确定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又怕他们哪一天离开人世了剩下我太孤单，2004年底，养父母终于说出了我生父的名字和原来的单位。

从偷看到亲生父亲那一刻起我就想退缩，不再想与他相认。那个个子不高、形象委琐的糟老头，就是我苦苦寻找的父亲吗？可以说，在那一刻，我认亲的热情就凉到了冰点。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父亲是这个样子。记得《粉红女郎》这部连续剧播到哈妹突然被亲生父母找到、一下子变成了某国公主的那一集时，我也意外地接到了一条关于生身父亲的重要信息：他还健在，有二男一女，老伴过世，就住在本市和平区某个小区里。我当时激动得手都颤抖了。我一把抱住8岁的儿子说，宝贝，你也有亲外公了，你也有舅舅和姨姨了。看见哈妹怎么变成公主的吗？说不定你的哪个舅舅还是总经理呢，说不定你的姨还是哪个重点小学的老师呢，以后妈妈忙的时候，就能把你放在姨家里了，你连辅导老师都有了。

突然有了生身父亲的下落，那一晚，我几乎无眠。兴奋、渴望又畏惧。心也忐忑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告诉我这个信息的朋友打电话说，我还是先偷偷观察一下那家人再说吧。

偷看了父亲后，我就一直在相认与不相认之间犹豫。除了失望之外，这背后还有利害关系----纵使父亲不要我赡养，但陪伴这样一个70岁的老人，也需要耐心和精力。养父养母也经常生病，已经够我分神的了。

但情势已让我骑虎难下。那个热心的朋友，已告诉父亲说，我――他曾经送人的私生女，找了他整整二十多年。父亲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他后，连续几天在楼下张望，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听那位朋友这么说，我的心像是被刀尖戳碰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事情到这个份上，我对自己说，总不能因为那人境遇不好，我就嫌弃他不承认我身上流淌着他一半的血吧。

曾经为我的出生和他吵闹的妻子已经过世。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一个姐姐，对我的认亲，都不反对。虽然我的存在是父亲的污点，让他们又想起了一段不愉快的往事，但毕竟是血浓于水。认吧，更何况我比他们都混得好，认我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在认亲的酒桌上，我递给父亲2000元钱，也给侄子外甥送了红包。二嫂就对父亲说，这下好了，您天上掉下个有钱能干的闺女，以后您老有福了。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整个认亲过程，有一种虚假的热情。亲生父亲迎接我的第一句话是：进屋吧。就是这样，没有我从前想象中的失而复得的眼泪。我进屋后他的话很少，尽量避开我的目光。我心里也出奇的平静，我打量着这个给过我生命的人，感觉很是奇怪，这个人，他就像一位久不谋面的远房亲戚，我对他毫无感情。也许，他对我也是。

我仔细打量我的两个哥哥和姐姐，我看不出我和他们有多少相似之处。他们的境遇比我差不少，他们根本帮不了我什么。相反，大哥倒希望他那大学毕业一直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儿子能到我所在的单位上班。和他们寒暄着，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无聊和后悔。都说“血浓于水”，但是在这样的亲情关系中，却像是血里加了过多的水，早被稀释得没有了亲情的味儿。

沉默

乍一看，认亲后我多了一个父亲，多了几个哥姐，但对着他们，我总是感觉有隔阂。这份由血缘铸就的情感，因为从来没有过共同的培育，并不自然，甚至还有一丝戒备。但既然认了生身父亲，我就不得不做出女儿的样子，尽一下女儿的义务。有时我带着东西去看生父，彼此都很客气，我别扭，他也不自在。

有一次，单独和父亲在一起，我问他，这么多年了，您想过我吗？您想过有一天去找我吗？他有些尴尬，他说，我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怎么能去找你呢？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找我。

父亲说完就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我的沉默是因为伤心。我希望听到父亲说，他和我分别后内心的痛和对我亲生母亲的愧疚。以前我总想，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我的父母一定也在思念我。找到父亲后，我曾向他问过母亲的线索，但他却不愿提及。他说，母亲的丈夫不知道她的过去，更不知道还有我，让我千万别去寻找了，别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和父亲相认后的失落，使我不再想去寻找母亲了。

父亲说，你和她眉眼长得挺像的。她年轻时挺活泼的，是车间团委委员，是我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

我知道我是他们的私生女，我知道父亲年轻时是厂里的副厂长，和母亲相爱时，他已经是个有妇之夫，这始乱终弃的爱情最大的后遗症就是有了我。他们曾有过怎样的纷争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出生后就被送给别人。因为我的出生，他成了锅炉工。而当时仅21岁的母亲也远嫁新疆。

我虽然能理解他们当初的困境，但还是觉得伤心，觉得无聊。

那天告别生父，我买了很多吃的东西去看养父母。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找到了生父。

养父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看报，看我来了，就说，丫头来了，你妈说你爱吃红薯，听说你过来，就买了几斤，正给你蒸着呢。

我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困境

像我和亲生父亲一家的这种关系，在没有遇到太麻烦的事情时，表面上的热乎还好维持，但一遇到事情，尤其是费精力和出钱的事情，那些没什么亲情调和的矛盾就会暴露出来。

2005年夏天，当父亲查出癌症时，我正在医院里照顾因为脑栓塞住院的养父。

父亲没有什么积蓄，那时父亲的治疗费就成了家里最大的问题。

那三个孩子经济上都不太好，就我的情形还好。但问题是，我还得赡养养父母，自养父住院后，我一个人又得工作又得带孩子，还得往医院跑，从经济到精力，我都感到力不从心。而亲生父亲除了我，毕竟还有三个他一手拉扯大的子女。

对亲生父亲的病，我不想承担。

这是一个没有抚养过我一天的父亲，他没有养育过我，总不能让我负起很大的责任吧？我承认，当得知父亲得癌症时，我也关心，但并不像养父生病时那么焦灼，而且想得更多的就是：这得花多少钱啊。人潜意识里的自私，使我本能地想向后退缩，想拉开我和亲生父亲的距离。

虽然父亲没养过我，但我既然和他相认了，也不能让人说我无情吧？

于是我拿出5000块钱，对大哥说：“你知道养父母那边得我一个人照顾，父亲做手术的事，你和二哥和姐姐商量吧。”

这样刻意拉开和父亲的距离后，我心里也不是没有过不安。再在医院见到父亲、见到哥姐，我也会不自在。我还在心里给自己劝解：他毕竟没养过我。

所有的医疗方案都是哥哥和姐姐三个人定的，没人和我商量，就是他们找我商量，我也会把自己推得很干净，不去发表任何意见。

除了买营养品，在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没再为父亲花钱。

父亲的病就好像一个无底洞。才不过半年，为父亲看病就花掉了十几万元，而父亲的医药费依然报销不了。我开始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还有恐慌。我预感到，哥姐找我要钱给父亲看病是早晚的事情。

我实际上也就是工薪层，就算家里还宽裕，我一个人拉扯孩子，又能有多少积蓄？更何况，养父母都岁数大了，生病住院养老哪样能少花钱呢？

无情

每次大哥打电话来，我都提心吊胆，怕他提钱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大哥在电话中还是说了，他说，他老姑，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我们三个的积蓄都花光了，你看，你能不能先帮着垫一下医疗费，得两万元。就算哥姐借你的。

给父亲看病，哪有什么借！花出去就别指望收回了。我不是拿不出这两万块钱，但就是心里不平衡。我说，大哥，你知道我养父刚出院，我经济压力也大，你看这样行吗？明天我先把一万块拿过去。

讨价还价之后，我又忍不住自责，觉得对父亲我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儿，但又在心里委屈：凭什么呀，他又没养过我一天！

“他又没养过我一天！”这话，是我心里不安时为自己开脱的最好理由。

但为父亲治病的一万块钱很快就花光了。当大哥又一次打电话过来，期期艾艾地说父亲需要化疗时，我沉默了。大哥也挺敏感的，他说，你要为难就算了，我再另想办法吧。

这次化疗他们是找别人借的钱。几天后，我去医院探望父亲，大嫂脸色很不好看，摔摔打打的，她对父亲说，看见了吧，孩子不是自己养大的就是没有感情。我说大嫂你说这些有意思吗？她说，没意思是吧？那你到处找亲生父母找了这么多年，找到了你又不把他当父亲，你有意思吗？他要是不生你，会落到这步田地吗？

是我让他生我的吗？

从那以后，哥姐再没给我打过电话。当三个哥姐借钱给父亲看病时，我知道我永远错过了和他们感情上走近的契机。

我探望父亲时，虽然父亲对我很客气，但哥姐却对我非常冷淡。我大嫂说，你也挺忙的，老人有我们呢，你别总来看了。我姐也假装跟我客气说，来看老人还带什么东西呀，别那么客气。

看着哥姐为父亲看病的钱发愁，看着他们安排三家轮流值班，看着他们为父亲忙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我们名义上还是亲人，骨子里却已毫不相干。

因为怕面对父亲他们，我越来越害怕去医院看望父亲。我很长时间不去，可能又加重了他们对我的反感，成了恶性循环。其实我不是对父亲不关心，只是真的不像对养父母那么牵挂。但有一天梦里，我梦见父亲病逝，心里还是很受折磨，后悔没有为他尽心。

但梦里的不安，一到理智的白天，又会让位于现实的考虑。有时我想，我当初寻找什么亲人呢？我既做不到全然无情，也做不到全然有情，总在这“有情”与“无情”之间摇摆，平白落下了心病，折磨自己？

编后：因为阴差阳错的骨肉分离，寻亲这种事，便总在上演。寻根，是一种本能反应，也完全可以理解。失散多年的骨肉终于团圆，听上去多么圆满。可惜，完美结局往往只存在于影视剧里，实际生活中的人和事，大多充满无法弥补的缺憾。

（责编 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