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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5日傍晚,黄裳先生在上海瑞金医院逝世,享年93岁。黄裳,原名容鼎昌,祖籍山东益都,满洲镶红旗人,1919年生于河北井陉。少年时期就读于天津南开中学,抗战爆发,转学上海,1940年考入上海交大电机系,1942年转至重庆交大。1944年,在“十万青年十万军”口号激励之下,应征赴西南及印度等地任美军战地译员。抗战胜利后,供职于文汇报社,先任驻渝和驻南京特派员,后调往上海编辑部。1949年,担任《文汇报》主笔,1950年调往北京,1956年重回文汇报,任记者、编辑、编委。历尽20世纪风雨磨难的黄裳先生,一生笔耕不辍。1946年,第一本游记散文《锦帆集》问世,之后有《锦帆集外》、《旧戏新谈》、《关于美国兵》、《金陵五记》、《海上乱弹》、《笔祸史谈丛》、《珠还记幸》、《榆下说书》、《来燕榭书跋》、《插图的故事》、《门外谈红》、《清代版刻一隅》、《猎人日记》等数十种著作及译著行世。
黄裳先生之人生岁月,大部分与文汇报社联在一起。《文汇报》风格与品位的形成,与拥有黄裳一辈报人密切相关,是报社同仁与读者的共识。黄裳先生性好游历,也是游记随笔撰写高手。一卷在握,山川风物、社会风情、历史人物尽收眼底。副刊文章所结集之《旧戏新谈》,是知识界戏迷的案头常见之书,亦是了解民初以降市井风情与文化生存方式的极佳读物。先生的古籍版本收藏,更有过人之处。早期收藏家酷爱宋椠元刻,除嘉靖一朝仿宋刊之外,一般明刻本难入法眼。清末民初之后,收藏界开始重视明版,但清代刻本仍被人轻视。黄裳先生收书之始,惟重明刻,未几而迷钞校,之后渐重清人精刻本,残帙零册亦不弃。冷摊旧肆中,常有意外收获。《清代版刻一隅》,乃一生收藏之结晶,最为学林所重。先生对明清易代之际的兴亡史,有过深入研究。秦淮侠女,曾为他所关注。先生与吴晗、巴金、郑振铎等多位文化名人相交甚笃,亦曾为上世纪50年代之古籍文献保护建言献策。80年代以来为《读书》杂志“书林一枝”所写之专栏文章,广受学界赞誉。
黄裳先生和周汝昌先生是南开中学的同学。当年墙子河畔,夕阳柳影之下,两个少年英才一起读书散步评戏论文,曾有过创造英文“红学”——redology一词之佳话。周先生一生最重要的红学论文《献芹集》,专请黄裳先生作序。5月31日,周先生辞世,黄裳老先生悲伤不已。6月2日所撰之《唁辞》,竟成绝笔。其文云:“汝昌逝矣,七十年故交,一旦别去,怆痛何如。……汝昌之惊人巨著为《红楼梦新证》,诚为体大思精,殚精绝力之作,亦奠定新红学坚实基础之作。继此以往,更有校勘盛业……。其注意之点在历史,国史、家史,综合而研究之,而得结论,人不能移。……《红楼》之出现于清乾隆中,实为当时政治经济万般世相得以全面呈现之百科全书,以绝世小说文学视之,实未尽其用。此‘曹学’‘脂学’‘探佚学’歧义渐出之源,实亦汝昌研红别创之新局,开阔研究局面之新猷也。……‘红学’如战场,锋刃交加,有出于意想之外者,汝昌……不搞小圈子,能听不同意见,学人风范,于此见之。晚岁不能执笔,口述为文,勤勉如昔,可谓死而后已者是矣。”唁文600字,表尽前辈间之古道深情,直可作周汝昌先生之墓志铭,读后令人感伤!黄裳先生红学水准之高,亦于此可见。
余生也晚,未能亲历前辈大家当年生存之境,但一样迷京戏,嗜旧书,耽文章。皮黄腔中的家国沧桑之感,线装书内的古典文化情致,游记随笔挥洒处之豪兴闲情,年少时即入怀抱。对黄裳先生其人及其藏书,仰慕遥羡已久,却难得亲炙面见之缘。2004年秋沪上访学期间,为考证新发现于上海图书馆之吉晖堂《红楼梦》旧抄本藏主家世,决定拜谒求教。行前在京,周先生叮嘱:“我的老同学,话不多,但待人诚恳,你放心去。”为此还特地写了一封信,让我带上。那是中秋节前一个晴爽的下午,去前通过电话,黄裳先生在家等候。在陕西南路陕南邨小巷深处梧桐浓荫之中,我找到先生居住的民国法式红砖小楼。住所客厅之内,布置精致古雅。印象最深的,是书柜中静卧的线装旧籍。故人介绍,话题投缘,老先生兴致盎然。言及仁和人沈星炜之同乡乾嘉间名士周春,先生第一句话就说:“那是一位有名的经学家!”谈吐之间,学人风范,自然而呈现。
黄裳先生南开中学的同学中,人才众多,先生自己,同样成就非凡。论者以南开当年之师资好、校风好、环境好作解释,固然不错,然黄裳先生一辈人才之产生,应主要归因于那个保留着中国既有传统,又接受了欧风美雨洗礼的古今中西交接融会之特定时代。黄裳先生是文章大家,却非现代意义上的文人。通常眼光观,先生有记者、散文家、版本目录学家、戏剧评论家等多重身份。然我觉得,自现代社会角色分类及专业分工角度论,即使再加几个头衔,亦难以概括他之人生。时贤有以名士评赞,则深契吾心,先生确是学养渊深、才华横溢、志趣高雅之一代名士。先生驾鹤而去,名士风采何处寻,令人悲忧;但我知道,先生的锦绣文章及其历劫而庋存的琳琅古籍,还在人间!
(选自《中华读书报》2012年9月12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