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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清流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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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捂住心口,感觉疼得厉害。她满头大汗地找块空地坐下,可仍旧疼。有坚硬的东西在敲她的心口。咚咚咚。仿佛擂鼓。

她几欲哭出来。她是在这个时候想起(王从)(王容)的。他叫她的名字。他说她的笑声像银铃儿,他说我不告诉你。

其实是突如其来的难过。小槊想,我还是找不到回去的路。(王从)(王容),你带我去看河吧。汹涌的无边的干净隐秘的大河。

她轻轻念出那一串形容词。

许多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河流忽然寻到源头而亟不可待了。回音。对啦,回音。现在她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孤独的夜里,声音四面而来。汹涌澎湃。这种感觉常常使她害怕,她的怀中裹着一颗硕大的心,却一无所有。

酒。小槊的脑海里第一次跳出关于这个字的印象,她想到了少年与鱼儿。

她见到了他在池塘边喝酒,并将一坛陈酒倒入池塘。那里养着色彩斑斓的鱼,它们亦是被这醇香灌得飘然欲仙。

他叫她小槊,可是她本来没有名字。

这里是遥远的岛及村落,它的名字叫做绒遥。太古老了,仿佛岁月的气息能一次倏然剥落,它的骨骼是死的,从很久以前到现在都是,它的居民也从不踏足岛外的世界。另外,可能还有一些规矩,比如孩子少年有一个名字,到成年之后会有正式的名字,但女孩却是不可以有名字,从少女到到老妇,她们不被允许有一个称呼。

小槊或许是个例外。这女孩有着清明的笑容,可她没有父母,是流落孤岛的孩子,无人照养,却也成长为姑娘。少年说他的名字是(王从)(王容),显然他已成年了。(王从)(王容)便是玉佩相撞之声的意思。他笑着向小槊解释。而他眉目之间英气如刀,锋利而一针见血,却少有开怀自如。

他遇见赤脚飞奔的姑娘,衣衫飘动。于是微合双眼细细欣赏那画面。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画面。也或许是他未曾见过奔跑的姑娘,趁着她还未淡出视线,他大喊:“小槊――小槊――”他的声音极动听。姑娘停下,她天真的笑颜从少年的瞳穿过一直抵进他心底的酒坛之中,那里浸泡着不可说的秘密。她问,你是叫我吗?少年微微一笑,是的,小槊。

那个傍晚,(王从)(王容)牵着她的手,“我带你去找河。”小槊微微仰脸看他,在(王从)(王容)身上,那种隐秘的气息始终是在的。她并不问为什么。只是跟随。

即使很久以后,小槊回想起来,似乎仍能触到那时信仰一般的心。

他们试图寻找河流,但可惜得很,这是孤岛,咸涩的海水永远不可能替代一条干净的河流。

在(王从)(王容)的心底,有许多酒坛子,他将自己所有的秘密浸泡其中,而不向任何人说起。他的复杂、阴郁都只能算作他的一部分。但小槊是不同的。小槊天真无邪并且有着清明干净的笑容。他一直想小槊大概便是他失去的纯真。

(王从)(王容)已经记不清幼时的名字。每次他努力回忆却毫无头绪,唯一的知情者,他的母亲,早已在几年前去世。

那时绒遥的道路是宽敞的,有各种酒肆张扬着人们的眼。往往在午时便会有无数笑声飘出低陋的房屋。那个年代人们还可以毫无顾忌地言笑。

后来,绒遥的宽敞道路终于被许多商铺挤占,热闹非凡,并且正式改名为梁渠路。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对于现在,人们一无所知,一切都只能是杜撰。

在午后阳光盛烈的时候,少年会牵着姑娘的手飞奔于街道,脚步轻捷,笑容飞扬。

细密汗珠挂在年轻孩子的脸上,折射出微微的光彩。

他们去了池塘。

之前的寻找没有发现河流踪迹,却意外发现了这小小的池塘。池塘很深,里面养着色彩斑斓的鱼儿,自如地摇摆尾鳍,气定神闲。小槊断定这神奇的鱼儿便是神鱼,是神的牧鱼。

每每此刻,(王从)(王容)是不语,只是静静微笑。仿佛洞察了更大的秘密。

他喝酒。酒的味道让他沉醉,更重要的是酒的梦,那里有他渴望的梦。

从池塘回去,他带着小槊去酒肆。他大拍桌子:“老酒头,我来与你打赌如何?”那时一个面色猩红的老头儿一身酒气地扶着桌子过来,他说:“赌?赌什么?”(王从)(王容)神秘地笑笑:“赌你十坛陈酒。”老头儿浑身一抖,立时清醒许多,又说:“好,赌!”

他们赌的是午时第一个进入酒肆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结果老酒鬼输了酒。小槊好奇:“你怎么知道进来的一定是女人?”(王从)(王容)那时拉着装酒的车,他仰头看了看天,随即一笑:“我不告诉你。”

他们在池塘边开了酒坛,(王从)(王容)一个人喝酒,他并不让小槊沾酒。小槊只是看着他。她几乎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相信(王从)(王容)的每一句话。她下意识地看他。细细地看他眉目。他的眉目之间是锋利的,此刻却绵柔,仿佛酿了满心温柔。小槊大声说:“(王从)(王容),唱歌吧!’,那儿平坦宽阔,却似有回音一般。(王从)(王容),唱歌吧!唱歌吧!回音大声地回答震动着耳膜。小槊小心看他,心如擂鼓。(王从)(王容)笑了,他说:“为什么要唱歌呢?”他摇头,举起酒坛,将酒缓缓倾入池塘,鱼儿欢快掠动,然后似乎醉了一样飘飘欲仙。(王从)(王容)也是,他醉了,并做了梦。

他梦到自己去检验那只秘密的小坛子去了,也就是说,他跑进自己心底去了,那儿酒味浓重,五花八门的酒,气息蕴散。他看到了自己的愤怒、妒忌与纯真。那纯真像顽固的石头压在最底层,清洒、浊酒也改变不了一切。他突然感到自己似乎正在一条大河里,他没有淹死而是正奋力向前游去。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还会游水。

那一刻,他的耳边仿佛响起母亲的话:别失了自己。

他转过头,静静地注视小槊天真的笑颜,温热的泪水缓缓滑落。

和(王从)(王容)在一起总是很快乐。小槊歪过头,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该是如此而已。

她看到(王从)(王容)轻巧地翻过低矮的院墙时,仍回头看她一眼,轻轻一笑。然后她也感觉快乐了。那么简单。她翻院墙时吃了许多灰,脸上灰扑扑,却是忍不住笑了。

(王从)(王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槊立刻停止了笑。

他们是偷偷翻进画师那儿的,自然要小心。

老画师正酣睡,院里安静。(王从)(王容)拉了小槊进了一间小屋子。

他说:“这儿有我娘的画像,可是我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小槊忽然明白:“所以,你让我来帮你找,和你长得像的人?”

(王从)(王容)点头。

这满屋的画像是足以令人惊异的。(王从)(王容)神色镇定,可是面色苍白,甚至眼角处有细致的闪烁的光。那是湿的,小槊想。

小槊隐隐也觉得难过了。虽然她也是“没爹娘的野丫头”。

心口有小鼓擂着一般,又闷又疼。她的十指轻轻抚过女子们的面颊,竟有温存柔腻的感觉,不禁心神荡漾。她惊慌地看向(王从)(王容)。

(王从)(王容)缓缓抬手。他摸摸小槊的长发,轻声道:“别怕!”

突然一幅长卷从上方砸落,捎落许多灰尘,小槊本能地想避开,却被(王从)(王容)拉住了手:“小槊,你看。”

惊慌的姑娘略略回头,只见地上画像中的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眉眼狭长而纤细,一丝忧郁滑落眉梢,面上却是盈盈笑意。

好美。小槊心头一跳,跃出两字,随即开口:“(王从)(王容)?”

少年美好的眉目终于移开,“我们走吧。”

两人悄悄退出庭院,一如来时。

许久许久,(王从)(王容)忽说道:“你的笑声真好听,像银铃儿。”

啊。小槊低呼一声,眉开眼笑:“(王从)(王容)。你唱歌给我听吧。”

“为什么?”

“因为我好高兴。”

(王从)(王容)狡猾地笑笑,仍是摇头。

其实小槊曾想过,那个女子是否真是(王从)(王容)的娘。可总被(王从)(王容)巧妙地拒绝回答。

那个时候小槊便想,心真是一口好空好空的缸,如果用好听的声音敲击大概就会溢满曼妙的回音吧。

夏夜来临的时候,(王从)(王容)常将沉沉的酒坛子运往池塘。

他指着池塘说:“你看这些鱼。”小槊低头,那些神的牧鱼色彩鲜艳欲滴,眼睛浮于水面,它们的身体也不再翩跹,而是极轻盈地浮于水上了。它们死了,无声无息。

(王从)(王容)仰头看天。那天色就溶化在他漆黑的瞳仁之中。他在思考时总是习惯仰头。

那夜的天空很干净,却也暗。可是小槊一转头便分明看见了(王从)(王容)的泪,他肯定神智清醒,没有醉意和酒兴。

后来小槊一直想,若是没有醉,没有泪,(王从)(王容)会一直这样牵着她的手,穿越那些梁渠路的尘埃,直到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吧。也或许会一直带她离开,去寻找一条干净的河流,直到他们年迈,再也没有寻找的力气。

可是一切都过早地结束了。

小槊想着,心口如擂鼓,疼得她直冒汗。泪水挂满她的脸,仿佛天真稚嫩的脸上悬有江海河流。

小槊看着少年美好的眉目浮于水下,感到时间一分一秒地在锈蚀那曾有的锋利。她不禁想,或许是他过早地老去了,再也没有力气去找那条河了。

孩子或许便是这样,总是想着出逃,他们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却单纯透明。那可能便是长辈们所谓的任性。小槊也是孩子,只是没有父母管教。

绒遥的人们在一个黄昏再也找不见了一个叫小槊的女孩。那时他们正热衷于梁渠路的兴建,各种商铺吸引了他们,而无暇去关注―个“没爹娘的野丫头”。

小槊如何摆脱大海,去到繁华的小城简直是一个谜。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若有人询问,她肯定狡黠地戏言:“我不告诉你。”

她喜欢这地方,这是北方充满传说的小城。她依旧是天真纯粹的姑娘,瘦小的身体里包裹着一颗硕大的心,干净清明如她的笑。她肯定在一个午后飞奔于大街,然而。没有任何人叫喊她,她的记忆里应当是有一个好听的声音的,可是这一路长途跋涉,她的心已经空了,她的硕大的心,空无一物。却是有极隐约的回音在。那是一种奇异的声音:好像有人不断重复叫她,小槊。

小槊终于停下,她看见了鲜红飘扬的“酒”字,心中怦然炸开热乎乎的烟花,那是一种飘然欲仙的味道,醉生梦死。

她进了酒栈,双目澄澈地望着人们仿佛在笑,她跑去大拍桌子:“洒,酒,我要酒。”可忙碌的人连瞧她一眼都不愿意。小槊感至失落。她低头走出酒栈,找了一处宽阔僻静的地方坐下。

那时夜幕刚至。不远处的亭台楼阁灯盏明亮。是盛大的宴会。几个女子走到回廊栏边。她们坐在那儿就开始唱歌了。她们字腔圆润,嗓音浑然天成。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声音,她们唱繁复的歌谣,纯美的歌词仿佛莹润的珍珠滚落夜色之中: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小槊捂着胸口,喃喃那一句。

女子们施浓厚的脂粉,就像戴了面具,耻于见人。

小槊忽而想起了他,他的声音极好听,却不愿唱歌,那一次她的回音回答了她。它们说,唱歌吧!唱歌吧!每一声都有不同的语气,仿佛有很多小槊在叫喊。可少年却摇头拒绝。小槊黯然,她眨眨眼,竟感到烧灼的液体在眼眶里翻滚欲滴。流泪或许是件灼热的事情,但回忆却是寒冷的。她的周身有冰凉被抽空的感觉。

她坐着,仔细看女子们的演出,这仍是一个欢宴之夜。她们唱歌时,脂粉悄然扑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的面具在潜意识中剥落。这简直像是绒遥风干的岁月。

也是在那一刻,小槊突然看清了女子们艳丽之下的苍白。她惊呼。良久,她低低地说:“她们也老了,(王从)(王容)。”

更神奇的是,色彩斑斓的各色脂粉进入水中成了一尾尾鱼儿。这是神的牧鱼。

耳边忽然浮出一个孩子的声音,小槊一转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立在自己身后。那是叫洹的孩子。小槊问他从哪儿来。洹如实回答着,他看起来很聪颖并且纯真无邪。可是他说:“我从绒遥来的。你知道吗?那是个小岛。”

小槊在心底倒吸一口气。绒遥。绒遥其实距她已经很远很远了。洹又天真地笑,他说:“姐姐,我真的是从那岛来的,不骗你,我从一条小河一直游到了这里来,你瞧,我的衣服还湿着呢。”小槊这样坐着,寻思良久。然后她问洹:“你娘呢?”洹低下头,声音也湿漉漉地:“她跟人走了。他们说她唱歌那么好听,不跟他们走可惜了。”男孩似乎在模仿谁的口气,压着嗓音。可小槊知道他是真的难过了。

他的眼角有细细的微光。并且渐渐透明。男孩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消失。他缓缓抬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槊的心猛烈跳动,可是她露出笑颜:“小槊。”

话音掷地,女子们的歌声又回到她的耳中,洹消失了。歌声好像纷纷掉落到了水里去,那些鱼不再动了,一条一条地隐进更深的河底去了。

小槊看着欢宴的人们,认真地想,可能只是他们都醉了,不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闭上眼,如一尊雕塑动弹不得,她忽然很想哭。却笑了出来。或许现在只有用力地笑才能代替那些流往心里的泪。

少年(王从)(王容)分明是站在了她面前,他眉目间英气如刀,锋利得一针见血。(王从)(王容)只是跟她说了几句,他问:“小槊,我的酒坛呢?”小槊有点惊恐,她低声回答:“它们好像丢了。”(王从)(王容)仰头看天,他继而说:“小槊,我一直认为你就是我的纯真的女孩,这是一辈子要放在心间的事。”他徐徐道来,不缓不急。“真的。”他又说,“可是,我已经死了。

可是我已经死了。

那一句,如同雷震,响彻云霄。小槊感到那些一直以为坚固的东西砰然碎裂,它们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响,并不断在心底回响,仿佛进入了无物空洞的隐蔽处。事实上,她的心的确硕大,空无一物。

她久久地僵立,无法挪步,确是这样的,(王从)(王容)永远留在绒遥了。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一条干净隐秘的河流。那里可能水流湍急,但这些,已与小槊无关。她无须再去四处逃离、寻找。

小槊常年地感到自己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苍老,那是比河流更急的迅速。虽然她总是在找那条回家的路,可山水万里,终归不能。那年的小池塘,后来的梁渠路,以及少年柔软的手掌,都已回不来了。

她这样开始回忆绒遥,那风干的岁月风声,那失去的纯真无邪,就这样悄然消失了。它们是河流中的小鱼,被带去了某个远方。亦是(王从)(王容)遗留下的酒坛子。无故失踪。那种非常汹涌的回音,成为她记忆中歌声的一部分。

她的耳朵里充满传说,那是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叫涉香的小城。

只是到了最后,她才想到或许是路途。

涉香太远太远,那孤单的爱,落在了长途跋涉之中。是在哪一处的河流,小槊看到清明干净的欢笑。湿漉漉地浸于河水中,欢畅地游向孤独缥缈的涉香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