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众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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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近两年制定过程，《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于数月前正式公布。针对社会热议的“学校去行政化”问题，规划纲要明确提出“取消实际存在的行政级别”。这与此前国务院在《国家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中提出的“高校、科研院所和医院等事业单位将取消行政级别”前后呼应。在此之前，社会各届对中国高校取消行政级别的呼声一直是呈压倒性优势，此次国务院出台的规划纲要可谓是“察民情、顺民意”。

过去十年，公众对中国高等教育的两个走向进行了持续的关注和讨论，第一个走向是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和产业化，第二个走向是高水平大学建设和国际化比照。十年过去了，中国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和产业化已经一路狂奔了很远，其负面后果也遭致社会的广泛诟病。另一方面，来自高等教育界的精英以及关注中国高等教育的社会精英发现，中国高水平大学建设已呈现出一种越来越明显的无力感。精英们发现，阻碍中国大学高水平建设的根本病灶是官本位行政管理体系下的体制问题。这一判断得到了许多身在体制之内的知识精英的赞同。

对中国高校官本位体制的批判最终导向了一个务实性的操作建议：取消高校行政级别。但这注定只是一个剑走偏锋的招术，不可能触及官本位体制的本质。在科层制(又称官僚制)如此深入人心的时代，每个组织个体都处于某种严密的行政级别体系中。即使国家一纸红头文件取消了高校和科研院所的行政级别，每个高校的内部还会自我生成一套权力级别体系。以官本位为核心的行政级别确实阻碍了中国高校的人才流动和学术创新，但是真正对中国高校的活力产生摧毁性后果的制度性因素恐怕还不仅仅是行政级别体系，而是中国式事业单位属性。参照西方多数国家的通例，事业单位的完整称谓是“社会事业单位”，从理想类型上讲属于社会公共组织或社会公益组织。但在当代中国的特定语义中，事业单位的准确含义是“国家事业单位”，享受国家的财政拨款和人事编制。因此，事业单位意味着国家福利。一个被编制进入事业单位的人，意味着他将永享国家福利的眷顾。

越来越多的人试图进入高校，图的并不是行政级别，更不是学术和教育，而是有一个安稳的事业编制。高校还被赋予了其它事业单位无权享有的种种制度化福利：相对自由的上班制，每年长达三个月的假期，人脉资本的社会化效益，等等。这就使得中国高校逐渐蜕变成为好吃懒做者的欢聚场所，而不是学术精英的修炼场。行政级别尚可催生权力攀爬者，最糟糕的情况是高校成为庸众的港湾。这是中国高校现行体制中最隐蔽的一个阴影。

中国高校要彻底摆脱当前的这种庸众化形态，必须从“国家事业单位”转型为自主的“社会事业单位”。但要走到这一步显然还为时尚早。在“大政府小社会”的当下中国，那些教育精英将会忧郁地问道：在国家供养体系之外，中国的高等教育还有其它的安放之所吗?而我们显然还没准备好如何回答并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