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强化 形式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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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艺术发轫于西方，但并非西方的专利。东西方现代艺术具有不同的文化内涵，却有类似或相通的艺术特征。通过我对东西方诸国现代艺术的实地考察和比较研究，我逐渐发现：强化个性与简化形式是现代艺术的两大特征，而且是东西方现代艺术的共有特征。

强化个性的核心，是表现自己的个性情感，摒弃自然的模仿，揭示心理的真实；简化形式的重点，是凸显作品的内在结构，删除繁琐的细节，追求丰富的单纯。强化个性与简化形式，也是衡量艺术的现代性或现代感的可操作的重要标准。用这种标准来衡量，中国画大师齐白石不愧为“中国现代艺术之父”，不亚于“西方现代艺术之父”塞尚。齐白石的艺术个性异常鲜明，形式高度简化，现代感极强，连毕加索也赞赏不已。

强化个性与简化形式有时矛盾，有时互补。一般说来，形式越简洁，个性越鲜明；形式越繁琐，个性越模糊。

在这里我还需要说明，西方现代艺术崇尚个性，通常不太强调民族性，注意个性与国际性的一致；东方现代艺术重视个性，往往更加强调民族性，提倡个性与民族性的统一。这大概是因为东方比西方拥有更古老而深厚的民族文化传统。

如果说强化个性与简化形式是东西方现代艺术普遍的特征，那么强调民族性则是东方现代艺术独具的特征。根据中国崇尚中庸之道的文化传统和审美习惯，极端的个性自我表现、极端的变态心理宣泄和极端的几何抽象构成，都很难被中国公众理解和接受。齐白石主张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似乎更符合中国现代艺术的特点。此外，简化的形式不是单调的形式，而是浸透了艺术家的个性情感的“有意味的形式”，是一种丰富的单纯。

韩美林的艺术个性非常鲜明，鲜明到不看署名就知道是他的作品。他的艺术个性最显著的特征是天真无邪、富于幻想的童心。明代思想家李贽倡导“童心”说，认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夫童心者，真心也”。（《焚书・童心说》）所谓“童心”就是指人的自然本性和率真性情，不受伪善的封建礼教束缚的自由的个性。韩美林性情率真，毫无虚假，始终保持着一颗追求真善美的童心，一颗爱祖国、爱人民的赤子之心。尽管“”期间他曾经遭受非人的折磨，却从不怨天尤人，反而在苦难中生发了关爱一切生命包括动物的悲悯情怀。他把忠实的小狗视为自己的“患难小友”，他画的小狗、小猫、小猴子、小老虎等动物都那么富有人情味，像孩子一样稚气可爱。

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不乏苦难经历和丑恶现象，而韩美林的艺术出于天真无邪、向善爱美的童心、爱心，从来不表现生活中的苦难和丑恶，只表现人性的善良和人生的美好，希望自己的艺术给人以精神的抚慰和审美的愉悦。

儿童的想象力极其丰富，长大成人以后想象力却逐渐衰退。而韩美林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始终保持着富于幻想的儿童心态，因此他的丰富的想象力永不衰竭，跳跃式的思维使他自由跨越不同的艺术门类，儿童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促成了他多变的艺术风格。相对不变的是他独特的灵动、流畅而稚拙的线条造型语言，这种韩美林式的线条是他的绘画、书法、雕塑、陶瓷、设计等艺术的通用元素，也是识别他的艺术作品的个性特征的突出标识。

韩美林说：“要有个性，这才叫艺术。”又说：“民族性是我艺术的根。”在他的艺术中，个性与民族性水融。他的个性已经融入民族性，民族性已经内化为他的个性；他的个性丰富了民族性，民族性也强化了他的个性。

中华民族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为当代中国艺术家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精神资源和宝库。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厚资源中，也蕴涵着类似现代艺术特征的基因和萌芽。不仅中国传统绘画可能转化为现代艺术的形式，而且中国原始文化和民间艺术也可能、甚至更可能转化为现代艺术的形式。

我写过一篇短文《原始・现代・童心》（1985），介绍米罗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开头两句是：“最原始的往往也是最现代的。最稚拙的往往也是最纯熟的。”中国原始文化――人类童年的记忆，民间艺术――草根文化的本色，最贴近韩美林个性情感的童心童趣。

他的艺术主要从中国原始文化和民间艺术中受到了启迪，把中国大的文化传统转换为新的现代视觉语言，即形式简化的语言。韩美林的优秀艺术作品的形式都相当简化、单纯而稚拙。这种简化、单纯、稚拙的形式，特别是韩美林式的线条，主要是从中国原始文化（古文字、岩画）和民间艺术（剪纸、染织、年画、泥塑、玩具）中提炼出来的，转化而成的。中国古文字和岩画对他的艺术转型影响最大。他自幼练习楷书，长期钻研古篆，花费三十余年心血从全国各地的大量文物上搜集整理出甲骨文、金文、刻画符号等数万个字符的“天书”。这些古文字难以辨认的神秘感引起了他儿童般的好奇心，古文字那种古朴、概括、简洁、抽象的形式美和“现代感”更吸引了他的审美目光，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

如果说古文字的影响使他的线条更趋于简化，那么岩画的影响则使他的造型更趋于简化。他发现贺兰山、阴山等地岩画的许多动物形象都不画蹄子，只用寥寥几笔勾画出动物夸张变形的简洁轮廓，一下子就抓住了动物的内在结构和生命活力。他把古文字式的简化线条与岩画式的简化造型结合起来，运用于刻画或塑造牛、马、骆驼等充满生命活力的动物形象，甚至运用于描绘千姿百态、优美活泼的女性人体。

最后我想讲讲韩美林设计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徽”，他参考了中国古代青铜器手杖的图案，这只“火凤凰”个性与民族性异常鲜明，形式高度简化，“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我认为这一航徽是韩美林的最佳现代设计，也是中国的最佳现代设计之一。我祝愿韩美林代表中国现代艺术一流水准的优秀作品，都像他设计的“火凤凰”一样飞遍世界。

王 镛：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