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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一个放满烟头的烟灰缸,半包红双喜香烟,卷筒纸,一半苹果,打开的书,散开的扑克牌等,把它们随意地放在台上,我称它们为‘容器’,我渴望从细微处发现一个关于物的本质或核心。”
——— 摘自张恩利《艺术笔记》
11月下旬,上海已是初冬,户外呼上一口气能看见白烟绕大圈儿。因为上午的工作耽误了时辰,我匆匆赶往淮海路上的花园饭店,跟艺术家张恩利见面。
忙不迭地寻找他,只见厅口正对的位置,光头,眼镜,黑皮衣,山羊胡,在珠宝华贵、香水袭人的五星级酒店,他冷静克制的形象清晰可辨,像他那些标志性的静物画作,略带生硬地存在于鲜花、掌声与喧嚣中。他的作品有种浓浓的抽离与怀旧,剥落的墙壁、耷拉的水管、斑驳的马赛克,每一笔,看似孤独又充满生命。不过,如果习惯思维定势的你就此判断他很小众很边缘,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艺术圈里少有的明星派,他的“画粉”遍及老中青三代,属于画展开幕前跟摄影记者争地盘、开幕后团团簇拥求签名求合影的类型,够高调够热血够外露。不过他的魅力确实名副其实,像见过他的朋友所说的,“你可以不喜欢他画的板床和桶,但你必须承认他很帅很有腔调。”
思绪游走的间隙,他也认出了我,伸手示意我过去,“约在这里采访好,温暖的环境让人感觉放松、舒适”,他说。这样的平和体贴将初次见面的生分感融解于无形。他的声音有一种钝钝的平稳,习惯于短句表达,停顿、思考、娓娓道来,整个人释放着一种淡定与理性的气场。
作为与世界顶级画廊Hauser&Wirth画廊签约的第一位中国艺术家,张恩利在国内红得很低调。从1997年起至今,张恩利在国内的画廊就只有香格纳。他在内地画展不多,远低于他在国际艺术展上的露面频率。“张恩利就是那种一直不怎么红,突然有一天你才反应过来他红了的艺术家,但已经没什么机会买到他的作品了,典型的香格纳画廊模式。” 画廊业人士早就有此评论。
“我是很国际化的”
张恩利最近半年有点忙。9月初,他刚结束新加坡的首次个展《局部》,10月底,个展《表皮》又在瑞士苏黎世开幕,展后作品销售一空。11月,他奔赴台北参加了台北国际艺术博览会群展《中产阶级拘谨的魅力》,之后便匆匆赶往印度参加“KOCHI-MUZIRIS印度首届双年展”。
“确实有一点马不停蹄,今年刚巧都集中在下半年了。”说到印度之行的准备,张恩利显得有些神秘,“这次会有些新东西。”
当我继续追问细节,张恩利则不愿再多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在印度双年展上现场创作”,他顿了顿,沉思了几秒,“到了那边我会多观察、尝试,应该会有很多新鲜的触动,这些无疑会影响我的表达。因为即使是同一个艺术家,在不同的地方创作,做出来的东西也肯定不一样,比如你在上海的工作室作画,就肯定和在欧洲不一样,因为你闻到的气味,看到的城市,都有差别。”
12月12日的印度双年展上,张恩利用油墨塑造了两个绝妙的空间。从印度回来的他,聊到了这一趟的感受,“印度比想象中要落后很多,最深刻的印象是那边经常会停电。但单就这次双年展来讲,他们还是很花心思的,也确实用了很多的人力物力。但因为开幕当天有一半的艺术家作品未能完工,正式开展的时间改在了2003年的1月。开幕式请的嘉宾也多是印度自家跟业内人士。”
而在这之前的欧洲之行,张恩利也有自己的收获。“除了去瑞士苏黎世参展,我顺便去了一趟意大利,回来之后感觉很不一样,人有时需要回到古代的场域去感受些东西。我去了意大利的两座城市——米兰和热那亚,米兰是去看场地,有可能明年会在那边做个展,而热那亚这个城市我很喜欢,作为海港城市却依山而建,感觉气势很大,很有力量!”
1965年出生的张恩利表示“作为艺术家自己还很年轻”,常居上海的他,一年会有2-3次的国外旅行,“大部分是去办展,如果没有展览,我也喜欢自己安排行程出去走走。”他把这样的行程和空间变换看做是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之一,“人反馈信息的方式是很抽象的,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在视觉和想法上都会变得迟钝,所以需要变换环境。偶尔打破一下既有经验,才能对世界保持足够的敏感,这对于艺术家而言非常重要。”
从早期目光向内的人物肖像作品,到后来含而不露的“容器”系列,张恩利完成了自己的举重若轻。“我画一个放满烟头的烟灰缸,半包红双喜香烟,卷筒纸,一半苹果,打开的书,散开的扑克牌等,把它们随意的放在台上,我称它们为‘容器’。”
谈起作品的风格转型,张恩利说:“其实前后创作心态的变化并不是很大,更多的是表达方式上的。之前画过剁肉之类的画作,那种亢奋有力的表达方式在后来逐渐成为一种框架甚至是阻碍,于是在探索过程中逐步舍弃了,前后花了两三年时间。”
他的画充满了感染力,无论是孤独存在的弯曲《铁丝》,还是透过稀疏树叶出现的灰色《天空》,舒展的画面似乎在邀请所有观看的人进入——这些随处可见的容器不仅容纳着一定的空间,也收容着一段记忆,时间已逝,无影无形,但那曾经涌起心头的情绪却能被轻易地唤醒。“我觉得它们是有表情的,即使只是一根陈旧的铁丝,它瞬间的铁丝曲度,也是有张力和弹性的。”
采访的大多数时间里,这位“很有腔调”的艺术家都保持着严肃的态度,不过偶尔跳出的几句话还是暴露了他的直率和幽默。“您的画展很多都在国外,算是我们国家少有的国际艺术家了”,我说。本以为他会本能地谦虚,没想到他缓缓地抬起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应了一句,“我是很国际化的”。
“我从来不想市场的问题”
张恩利的作品最近两年开始在拍场上走红。据雅昌艺术网拍卖记录显示,从2012年4月至2012年年底,他有8件作品参与拍卖,无一流拍,拍卖公司包括香港苏富比、北京匡时等,最近的一次拍卖是在2012年12月6日,北京匡时拍卖场,成交作品为他1995年创作的布面油画《容器》,尺幅为100×80cm ,68万起拍,100万落槌。而在2012年之前,他在拍场上还算不上常客:2011年春拍只有西泠拍过一张他的2008年作品《头发》;而下半年的秋拍,仅香港佳士得和香港苏富比分别以54万、73万人民币拍出了他的大尺幅作品:2009年作品《防盗门》(200×150cm)与2005年作品《花园》(150×150cm)。
不过这样的变化,并没有为艺术家带来太大的波澜。张恩利继续着自己的淡定,“作品有市场,我当然还是会高兴。不过,我本身从来不想市场的问题,只有这样才会做出好东西。”
从2006年起,张恩利开始由世界级画廊Hauser &Wirth,他是迄今为止Hauser &Wirth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中国画家。对于我关于“中国画家跟外国画廊的合作模式”问题,张恩利给出了这样的答案:“除去国内外画廊在背景上的差异,在运作方式上,其实二者区别不大。对于每年需要创作的作品数量,画廊并无硬性规定,当然在创作想法上,艺术家个人才是最重要的,画廊更多的是配合艺术家工作。”
而对于业内微博流传的“美帝画廊压榨中国艺术家,一线艺术家创作力消褪”的说法,张恩利谈得客观中肯,“这可能更多的是来于平台的压力,这非常无情。当一个艺术家突然进入到世界一流平台,要是自身的能量不够强大就会失去自己。艺术家个人必须特别优秀,并且自信,而不能更多地依靠画廊名气或者宣传去进步。”
作为非油画专业毕业的艺术家,张恩利在大学学习的是设计,他很强调这段经历对自己后来创作的影响。“80年代的时候,绘画专业的信息来源很有限,相反,设计的体系却很开放、没有边界,在那个年代我们就有外教老师。”他还谈到,“从设计领域看画画,给我提供了很多新的视角。而且不仅是我,‘85新潮’时,很多的艺术家都从设计上借鉴到很多方法。就我本身来说,我喜欢学习很多方面的东西,把它们融合。”
不过在他眼里,对于一个艺术家创作影响最大的是他的童年,而大学的短短几年只是很小部分的积累,属于冰山一角。“我觉得一个艺术家的童年是最‘要命’的,因为小时候对一个人的烙印很深。我一直相信,孩子的内心世界要比大人丰富得多。因为大人所有的东西都继承经验、缺乏思考,而孩子们面对的则是被大人们拒绝的世界,那种只能感觉、没有知识能量去表达的状态,会形成很多的点,而大部分艺术家一辈子都在不断地尝试,试图要最大化的去接近那个深刻的点。所以我相信一个艺术家的努力,是在不断地探索中追寻和接近某种先天注定的灵魂。”
他以乔治·莫兰迪为例,“他反复用更改的排列、单纯形状的瓶子,来表现自己的心灵世界。什么是艺术家一生最好的作品?那就是他所有作品中最接近心中完美点的那一个。”
同时,他也坦言:“这种表达的过程非常非常困难,但一旦表达出来之后,往往还是能受到认同和共鸣——很多人都能看出艺术家最好的作品,因为那些作品让他们最为动容。它们触动的其实就是人类的共性。”
我因此忍不住唏嘘地谈起了“鉴赏者热衷于为艺术家创作风格分期”的问题,张恩利对此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从青年到老年,艺术家在创作理念上总体是趋于一致的,其实只是外表变了,内核并没有改变。人的一生很短,我们的历史往往只是一张纸片,成不了一本书。”
尽管画画已经有好几十年,张恩利依然“对画画很依恋”。“就画画这一件事情,其实就很不容易做好。我每天都会去画室呆呆,感受感受。如果没什么好画的,我就会离开。”
他画画时不喜欢被打断,用他的话说,是“被打断的时候内心很着急,心感觉都在颤着,画画的手也不对了”。
选择学习设计的张恩利,在心里从未放弃过绘画,“其实就是‘曲线救国’,那时候考高校很不好考,我就想着我选一个艺术学校,不管进去学什么,我都能继续我的绘画。”
即使是小时候,张恩利也表现出同龄人中惊人的创作力。“我小时候会自己创作工笔画,因为没见过奶奶,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自己想象、创作了《奶奶吃西瓜》、《奶奶先吃》等小作品。”说到这里,张恩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舒展的表情流露着对远去童真的怀念,“我还画过一幅画,叫做《小花》。我记得用的是彩墨,就画一个小姑娘捧着朵小花。我还画过《八仙过海》之类的传统题材。”他从小还在中国书画中吸收过养分,“我小时候看国画,自己也画,一直到上大学之前,画了很多年。”
对于绘画,他似乎有聊不完的心得,他认为“画,不是用来看,而是用来读的”。对于该如何“读”画,他给出的建议是,“要更多地动用感觉、触觉去感受和思考,体验画家创作时候的心境,只有这样才能品出画的味道,有时候画作就像一个时空隧道,让你跟100年甚至200年前的画家取得情感上的共鸣。”
生活中的张恩利热爱收藏连环画,“我从小很喜欢,到大学毕业还在买,最近几年才渐渐变少”,他对连环画的评论简短而精到,“以前的连环画画工很好的,画的地主就像地主,而老农画地也可土了。”
这个出生于中国吉林的东北汉子,说起话来并没有那么浓重的东北腔,却对童年、家乡和故土保持着一种本真的怀念。他曾在自己的《艺术笔记》里写道,“我喜欢黑色及黑色中发出的亮光,上学以前在家时,半夜一觉醒来,黑暗中看见一个燃烧的烟头,烟头忽明忽暗,伴随着父亲深深的叹息。”
此外,他在饮食口味上的“吃嘛嘛香”,也很符合东北人的生活气质。“我喜欢吃印度飞饼,土豆咖喱,还有欧洲的各种面包,吃起来都很香!”
喜欢梵高早期的素描,喜欢法斯宾德的电影,其中他最喜欢的一部是《四季商人》。“《四季商人》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讲主人公买水果,然后发财了。我觉得他的电影有一种罕见的冷静与坚硬,那种坚硬让你觉得好像生活就是这样,而他自己也始终在每部电影的里面,这很了不起。”
当然还有一点不得不提,那就是他很喜欢汽车。这点很“大众”的爱好背后,有什么好玩的解释吗,对于物质的欣赏,一个艺术家会不会跟一般人不一样?
“我喜欢汽车,当然不是为了图奢侈——再说车也代表不了什么,主要还是因为我对产品的造型和特性比较迷恋,我选车子一定要够漂亮、性能够好,因为最好的产品使用起来确实体验不一样。”他选汽车非常注重细节,从视觉的角度,强调一定要外形完美。“我偏爱运动型的车,目前我开的是黑色保时捷911和银灰色宝马M3。保时捷的造型曲线并不夸张,但很完美。”
一番抽烟喝茶侃大山之后,我们的话题也逐渐进入了尾声,随意聊到了时下艺术热的原因。他想了想,气场十足地说道:“我喜欢艺术,是因为我迷恋人生的未知。难道你不迷恋吗?”他反问我。我一时有点愣住,有些意外、有些美丽的答案。
“艺术是用以探究生活本质的,而这种本质,是人应该怎样去体验生活。”他抽完最后一支烟,缓缓地吐出烟圈,白烟在空气里徘徊环绕,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