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一株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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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布谷”，当布谷鸟的第一声呼喊，在乡村的大街小巷悠长地回荡时，母亲就会停下手里的活，望向天空，自言自语，“麦子就要熟了。”

是的，麦子就要熟了。夏日温热的风，将麦粒的清香送到了母亲的鼻翼。回家,回家!母亲听见了麦子的呼喊。

小院里响起磨刀的声音，母亲在细细打磨着那把枣木把的镰刀。不久，它将要以一种锋利的姿势，去亲吻那些站立在田里的小麦了。一根根稻草搓成的绳子，早已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它们将使一株株躺倒在地的麦子，聚拢成捆，然后等待回家。

那些麦子，早就渴望回家了。从一粒麦子嬗变成一穗麦子，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它们已经历了近乎半年的等待。

去年秋高气爽的时候，母亲躬身在麦地里，一头一头将土翻了一遍，每一块土坷垃都被捣得碎碎的。她用一辆小推车，把从猪圈挖出的土粪，一车一车运到地里，这是麦子一生的营养。平整后的土地，将成为麦子一床温暖松软的被。

该播种了。种子是优质的种子，是母亲跑十几里山路，从小镇农资商店精心挑选的。播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庄稼活，要让麦子有宽松舒适的成长环境，就要掌握撒种的稠和疏，掌握土层的深和浅，掌握行距的宽与窄，这需要技术与经验的结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农民的。

母亲精心播下的每一粒种子，都是一个个沉甸甸的希望。它们蛰伏在那块新家园里，暗暗积蓄着力量，突然会在某一天，拱出一垄垄的嫩绿，让前来探视的母亲眼前一亮。

生长，生长……，在母亲的眼里，麦苗一天天地茁壮。

当冬日凛冽的寒风袭来时，麦地里一片萧瑟。母亲想，该为麦苗准备一床棉被了。她穿着老棉袄，扛着铁锨，一点点疏通堵塞的水渠，从已结冰的河里引水，为麦苗浇灌冬日里的最后一次封冻水。浇水后的土层，很快凝结成冰土层，成为麦苗抵御寒冬的一床温暖的被。

终于，花红柳绿，麦苗熬过了严冬，在春风里摇曳着身姿。母亲俯下身子，用温柔的目光抚摸着它们，倾听着它们的欢笑。

渐渐地，春日的阳光已有了些夏日的焦灼。一点点水汽，从麦地里慢慢蒸发。干裂的细纹，开始密布在麦地里。春雨贵如油啊，母亲开始期盼起一场雨来。每顿饭前，母亲总是会默默祈祷的。

然而，雨没有来。母亲蹲在麦苗前，听见了它们在一个劲地喊：渴啊，渴啊。她的眉心凝成了一个结。很快她做出了决定，回家挑来了两只水桶。

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在一块地与一口井之间，头发已斑白的母亲，挑着水桶努力奔走着。一桶，两桶……，瘦瘦小小的她，奔走成蓝天下一道流动的风景。

在与干旱的抗争中，母亲终于迎来了她的收获。站立在夏日炙热的阳光下，她拿着镰刀，以一种胜利的姿势，检阅着面前麦子的方阵。然后，以90度的鞠躬姿势，母亲锋利的镰刀，亲近着她的麦子。她听见了麦子的呼喊：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在遥远的城市里，我也听见了麦子的呼唤。这亲切的声音，让我屡屡向着家乡的那方天空张望，让我明白，原来，我就是一株母亲用心血育成的麦子，虽然移植进城市，却永远张望着乡村的一株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