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想象撬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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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米德曾如是说，“给我一个支点和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就可以撬动一个地球。”然而，宇宙空间中那个“支点”其实并不存在，也无法找到那么长的“杠杆”。而在诗歌的想象空间里，一位优秀的诗人往往能找到撬动整个世界的支点和杠杆，换言之，诗人通过想象发掘隐匿在生活经验深处的思想，清晰呈现世界的本相。程剑平新近发表的几首诗，正是这样的文本。

以阐发思想为主的诗，常有太过显露且生硬的弊病，经不起咀嚼。程剑平的诗却成功避免了这些纰漏，主要依凭的技巧有二：一是以客观对应物作为受力支点；二是以叙述性语言作为操作杠杆。

所谓“客观对应物”，出自英国诗人T·S·艾略特：“在艺术形式中，表现情感的唯一手段是发现一种‘客观对应物’，换而言之，一组对象，一种情境，一串作为那种特殊情感公式的事件。”通过合适的对象（意象）、情境或事件来表现主观思想，既能将所要抒发的思想形象化，又能据此形成一个新的想象空间，从而最大限度地避免显露、生硬的正面陈述，增加诗歌语言的质感与蕴藉，进而使得要阐发的思想显得更为丰富而深刻。

以《就像从未有过》为例。诗中“两个瓦匠在空地砌一堵砖墙”，是一个情境，而“瓦匠”“砖墙”“蝴蝶”“庄子”“其他轻扬之物”则是一组对象，联系标题及诗中最后一节可隐约得知：“砖墙”以及由“砖墙”砌成的“城池”，是旧时禁锢自由的工事及制度，而今那些旧工事及制度已然不复存在，“就像从未有过”，然而，禁锢人自由的东西却并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周围人的言论和词语。“蝴蝶”“庄子”“其他轻扬之物”则是“自由”的客观对应物，“没有一片光亮能够翻越过去”。整首诗想要阐发的思想或许在于：尽管种种约束已然成为过去时，然而，自由仍旧受到约束和禁锢的事实却从未改变。当然，该诗也隐约表达某种怀古主题。而这一点使这首诗语言蕴藉，读来余味无穷，耐人寻味。

另外，程剑平的诗擅长运用叙述性而非抒情性的语言，这样就有效避免了思想的直接流露。由于叙述性语言的展开必须保持一定的情节的完整性，迫使思想必须附着在相应客观对应物之下，同时，语言表层的情节叙述与语言底层的思想内涵在力求统一和平衡中，会形成巨大的张力，这就极大地增加了诗歌的间接性、客观性和智性。

譬如《就像从未有过》一诗，从叙述某个下午瓦匠的砌墙动作写起，直到最后一节，诗所要表达的思想在读者那里，从一开始的单一具体、形象可感，到复杂多样、含混难辨，一开始觉得诗人是在实写，读完却又觉得是在虚写。整首诗采取的叙述性语言决定了诗人不可能带有任何的情感倾向，随着情节的展开，读者为保持情节的完整性，在意识中会自动地试图将诗意进行“完型”，“完型”的结果是，对诗中的客观对应物进行不断的排列组合，并赋予其不同的内涵，直到“完型”出某个读者认为最完整、贴切的思想主题。而读者“完型”的过程越是复杂，说明该诗的张力越大，其间接性、客观性及智性也就越强。

在程剑平的诗中，这种叙述性语言带来的张力效果同样巨大。《屋子与它的主人》从摇摇欲坠的“屋子”写起，随着“桌椅和卧榻”、“访客”、“门票”、“蜉蝣之物”、“门闩”等意象的展开，饱经沧桑的“屋子”似乎成了文物，而作为昔日“屋子”的主人，诗人对“屋子”里的陈设饱含着世事难料的沧桑及人生苦短的喟叹。《一张藤椅的诗意》从办公室的一张“藤椅”写起，发生在办公室的日常琐事似乎都与“藤椅”发生着微妙的联系，仿佛“藤椅”是一个朋友、一个伴侣，静静地旁观着并关怀着“我”的生活，让人倍感温馨；《楼道上，一只幼小的麻雀》亦是从客观对应物“麻雀”写起，随着叙述的推进，读者看到一只弥留之际的麻雀形象，而这一形象表达了人生将暮、生命脆弱的悲怆感；而《只是如果》虽叙述性不是很强，然而，诗人仍旧让“白杨树”承载起了多个历史片段，并借助“白杨树”将它们进行串联，这无疑增加了诗歌的容量，同时，将诗人对历史的感叹隐藏在了“白杨树”冷静身姿的背后，值得反复推敲。

由是观之，以客观对应物为支点，以叙述性语言为杠杆，撬动了隐匿在生活内在经验深处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说，程剑平的这几首诗是阿基米德“杠杆原理”在诗歌写作上的成功实践。

伍明春，文学评论家，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文化产业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