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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与鼹鼠 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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鼹鼠先生第一次遇见猫姑娘是在思法课上。

法学专业的鼹鼠先生正烦闷地翻着一本《希腊左巴》时,他右手边一个女性手中的《半身》的书页比他翻动的更加响亮。

这时,鼹鼠先生注意到这个半节课都在假寐的女性终于表现出了一点点所谓的“活气”,但很快,她乱糟糟的棕色长发边的右侧脸上露出了一种应该是叫做“悔恨交加”的神色,起因就是她左手紧握的手机。

“你!”

讲师是四十岁至四十五岁之间的雄性生物,杀伤力很强,常常以突击点名和非重点一举歼灭成绩在中游徘徊的慵懒人群。而且说话口气很呛人的讲师总会在给出最终少得可怜的分数之前集中火力地用语言鞭笞你。

当他叫出“你”的时候,鼹鼠先生慌忙低头看了一眼被推到一边的课本,接着给讲师一个迷茫中掺杂着疑惑的眼神。

“你,就是那个看相不错的小哥左边的!对!第二组的!手机怎么都上桌了?!”

讲师停顿的空当,前排黑压压的脑袋全部向后转过来,看那个“看相不错的”数量居多,只有少数是为了去看被点名的倒霉蛋。最后一排的鼹鼠先生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但下意识地也去看那个被点到的女性。

对方倒是很坦然地起立之后,把桌上唯一的课外书塞到了旁边的大包里,然后定定地看着讲师。

“名字!学号!”讲师已经低头记录这个出格的freshman。对方却用穿透力还算凑合的音量说了这样一句话:“抱歉,老师。我来错教室了。”

前排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讲师一时语塞,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盯着她。鼹鼠先生侧目望去,前排不少社工专业叽叽喳喳的漂亮姑娘们其实都在看着自己。是虚荣心在作怪?

鼹鼠先生故意抬起思法课本遮住了下半脸,一个穿浅蓝针织衫的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思法课讲师是个女的。真是,啊,犯大错了。”

那位女性在出门之前扔下了一句让讲师尴尬的句子,之后算得上是步伐轻快的一脚迈出了教室。

棕色头发,看上去乱糟糟地垂在脸颊边上。很白。肤色像是常年住在地下室那种。还有,就是眼睛很圆。

猫?

反正这是鼹鼠先生对她的第一印象。当然了,他很快又想起了更多细节。比如说猫是在讲师开讲之前就在这个位置上开始假寐的;再比如,她尝试着用目光企图揪出人群里的什么东西;还有,她简直是艾斯伯格综合症患者。

不过,所谓“看相不错”……

讲师在收起了失态表情之后继续讲课,鼹鼠先生却始终围绕着这句话神游。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菜摊上的萝卜或者是茄子,被人一把抓起来丢到了电子秤上。然后才会得到买主的一句顺带式赞美——“这菜看相不错。嗳,那边的空心菜没有洒水吧?”总之买主的兴趣集中在空心菜上,只是不巧看见了自己。

不过鼹鼠先生震动得快要心肌梗塞的手机倒是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一连五条短消息的主人都是不同的陌生号码,并且内容大同小异:邀请鼹鼠先生做朋友。

其实鼹鼠先生并不是今天第一次上这门课。春暖花开的日子,鼹鼠先生急需又厚又大的口罩保护自己不受花粉的荼毒,再加上他常常低头或者趴着去掩饰自己糟糕的唇炎,这种浮躁到看发型就能判断你是英俊还是丑陋的年代果断地把他踢到了墙角。

“李大状。”前排的损友回头鬼森森地一笑,“看完病就立刻去钓一个才貌兼修的女朋友吧。”

对于这种用港剧里称呼律师的调调伤人的家伙,鼹鼠先生冷笑道:“宋大状,先摆脱自己小腹上可以做生煎的油脂层再来调侃我吧。”

鼹鼠先生在QQ上跟兔子讲笑话,兔子很久才回复了一个很长的文本。鼹鼠先生想嘲笑慢性子的兔子,但粗略地看完了文本之后他颤抖着打出了一串惊叹号。

英文专业的兔子小姐说她身边有极为精彩的笑话。昨天晚上为了学生会讲稿加班到凌晨三点钟的学生仔A今天早上缺了半节思法课,在她用短信轮番轰炸之后才回了个触目惊心的“suck”。等到她看到学生仔A灰头土脸地出现时,对方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就是在疑惑为什么我那么早去上课你都不坐我身边。然后我一觉醒来发现你的短信和讲台上口水四溅的男性。”

“莫非杜敏泽跑到你班上来了?”兔子迟疑地敲完这句话,又加了个惊恐的表情在后面。

鼹鼠先生笑了起来,一字一字地把一句算是心声的话发给了兔子。

“求号码。”

兔子很快地回复了一组以“157”开头的手机号,后面又是一串QQ。然后说了句你脑子坏了吧。鼹鼠先生这时才觉得所有的啮齿类动物皆是挚友。可是兔子是啮齿类么?他惭愧地自嘲了当年勉强不挂科的生物成绩,抓过桌边的手机存了号码。

他不是没听说过杜敏泽这个人。学生会某个以雄性动物为主、干活总是吃力不讨好的部门之中,她从进校就稳稳地坐着负责人的位子。参加过大型的、以智力比拼为主的活动,拿到过很风光的冠军。再有,就是女生中间人缘好到爆棚,男生对她总是七分敬畏三分退避。

鼹鼠先生只是一时没办法把这个看上去像猫咪一样率性的长头发女孩子,和那个众人眼中叱咤风云、还有点炫学风格的女部长联系在一起。

时间是21点37分,鼹鼠先生退出了游戏,随便浏览了几篇最近炒得很热的要闻,果断决定放弃明日装腔作势的刑法随堂测验。往光驱里塞了一张舒伯特打发时间。接着,他伸手揉揉眼睛,在QQ界面上选择了查找,直接把兔子的回复贴了上去。对方的用户名实在是……鼹鼠先生笑着点击了“加为好友”。

原本就亮着的头像没有暗下去,好友验证很快又在鼹鼠先生这一头叫了起来。对方似乎对自己是张三或李四毫无兴趣。却也加为了好友。

鼹鼠先生本来想冒失地先聊上几句,但转念将光标挪到了对方的空间。

杜敏泽的日志有整整十五篇,基本上是书评和年终总结一类的私人性质的东西。鼹鼠先生随手点开了一篇,瞄了一眼标题,又双击了杜敏泽的头像。

“我是思法课上坐在你左边的。”

杜敏泽很快地回复了一句让鼹鼠先生哭笑不得的话:“不记得了。”

鼹鼠先生想要详细描述自己今天那件鼠灰色的风衣和手中的书籍,可是总觉得这根本就不会给猫姑娘留下什么印象,索性用一种有些厚颜的腔调说:“就是讲师说看相不错的那个。”

我叫李巽。他觉得自己忽然就说了名字好像有些露骨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不过覆水难收。那头的猫姑娘只回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歙”。

鼹鼠先生有些着急了。猫姑娘究竟是何种神秘的生物呢?他定定神接着看猫姑娘的一篇书评,忽然发现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话题。

“你,很不中意弗洛伊德?”

猫姑娘的回复一下子激增。鼹鼠先生却不是那么的高兴。

“这句话还真有村上的味道。”猫姑娘说,“我就是非常地不中意这个老头子。”

“还有,你只中意德彪西、亨德尔和巴赫?”

“是。舒伯特让我觉得娘。”

鼹鼠先生紧紧地盯着猫姑娘的华文雅黑小四号灰色汉字,心中微微的感到气愤。不过随着鼠标指针的移动,事实证明他和猫姑娘之间绝对有一条东非大裂谷。

“我也讨厌玛格丽特·杜拉斯和你提到的先锋作家。”猫姑娘打字速度如飞,鼹鼠先生没法想象她激动起来的模样。

“总而言之,除了村上之外,你喜欢的无非是那些所谓的小资作家强行灌输给你的垃圾!”

鼹鼠先生坐在电脑前愣住了。

良久,他才点开了兔子敲他的对话框,兔子小姐中肯地用红色粗体字打了一大段话,中心思想是:李巽你绝对和杜敏泽不合适!

其实鼹鼠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妥当。

他在餐厅买学校自制的所谓热可可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第五位,正在边玩手机边排队的猫姑娘。

虽然带着昨晚不欢而散的怒气,他还是绅士地请斜眼望着他的食堂大妈给他两杯。又想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肯定在宿舍码宇的兔子,便一共要了三杯。

离开队伍之后,他有些犹豫地走向猫姑娘。该不该把饮料给她?这杯饮料表示的显然没有握手言和的诚意。他不断自我催眠,这是坚定的和这只猫辩论到底的决心!

猫姑娘已经抬起头看着他了。鼹鼠先生回过神来,对上猫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撞上一个捧着杯子的姑娘。向对方嘟哝了句抱歉,他对猫姑娘笑了一下,晃晃杯子请她走出队伍。

猫姑娘无声地打量他几秒。果断地盯着他手上的袋子跟他走出了餐厅。

鼹鼠先生忽然觉得兴奋。事实证明猫姑娘并不是个难以搞定的家伙,再加上昨晚他对兔子死缠烂打的一番折磨,兔子把猫姑娘的家底翻了个遍。于是他清清嗓子,自己取出了塑胶袋里的一杯,把剩下的递给了猫姑娘。猫姑娘好奇地望着两杯饮料。用惯用的调子道:“我喝一杯就好。”

“另一杯,”他讪讪地稍微放慢脚步,又不希望猫姑娘觉察到,“给黄琣的。”

黄培自然就是兔子姑娘了。猫姑娘听完便伸手接过去,她的动作很轻,但是带着力量。然后抬起脸来问道:“你是想追黄琣么?”

鼹鼠先生可怜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不是不是!他心想。可是怎么说得出来?难道要猫姑娘问“你是想追我么”。所以他很快地改变了战术,说了句“有事先走”便风一般地蹿回了宿舍。

一小滴可可溅在了手背上,他觉得刺痛,但很快痛感成了麻木。推门时鼹鼠先生抬手看看手背,还是偏暗的肤色,手背的皮肤毫无变化,仿佛把刺痛和随之而来的后话吸收了个干净。无疑是对猫姑娘风格的最佳隐喻。

宿舍里老三正睡眼惺忪往卫生间走,差点被鼹鼠先生的驾到吓出毛病。

四人宿舍里。渣游戏的老大卸下耳机玩味儿地看着鼹鼠先生,先是说了句“老四和女朋友逛校园去也。”随后坏笑着对他说:“刚才你在食堂表现得真是精彩啊,LA李!”

鼹鼠先生—个箭步扑向老大,又瞪了一眼抓着卫生间门把挠头的老三,老三看他脸色不好,推门方便去了。老大倒是毫不在乎地笑笑说:“真要找女朋友了?”

鼹鼠先生随手把可可递给了老大,有些沮丧地回到自己的椅子前面坐下来,慢吞吞地说:“算是有点好感,或者只是好奇吧。”

“其实杜敏泽人不坏。”在学生会打过酱油的老大戏谑地望望鼹鼠先生的背影,“但我觉得你们不相配。你这样的性格更适合那种类型。嗯,怎么说呢?对了,就是那种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型!啊,就是那种拇指姑娘。”

老大的比喻让人头痛。

童话故事里拇指姑娘离开了鼹鼠。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觉得鼹鼠的生活虽然是温暖富足,却不是她想要的。鼹鼠先生还记得当时那本童话书的插画,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斗、看着报纸的鼹鼠被火光烤得笑意盈盈,但一边端着食物走过的拇指姑娘脸上却没有一丝光彩。尤其是拇指姑娘哭着纺织嫁衣的情景,小时候的鼹鼠先生总是觉得心碎。为什么要逼迫这个可怜的姑娘呢?

手机铃声打断了鼹鼠先生的沉思,那头的兔子听上去阴阳怪气,并且告诉他在图书馆等他。鼹鼠先生只好在身上的口袋里又装了一遍面纸、零钱、借书证,和一只润唇膏,苦着脸向图书馆进发。

兔子是个很瘦很活泼的黑发姑娘。鼹鼠先生觉得她有一种很中国很东方的味道,看来嫁给西洋人不成问题。穿着五颜六色的套头毛衣的兔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图书馆外面的一张木椅子上,没好气地瞪着鼹鼠先生。

“你说你要追杜敏泽,我反复考虑之后还是觉得不妥!”兔子愤愤地冲鼹鼠先生嚷道。“她是个sweet girl,但绝对不是你的sweet girl!对了,首先从星座上你们俩就没希望。”

“迷信。”鼹鼠先生嘲笑起了兔子,兔子只是白了他一眼道:“她这个本市姑娘,家境出身之类的都还不错,但明显跟你是往两个方向走的类型。她喜欢什么伍尔芙、狄更斯、钱德勒、纳博科夫。还有什么奥威尔……完全是很诡异的小众兴趣集合体。而且你又不是很擅长包容对方的类型,我可不想当中间人劝架。她那种猫咪一样的行事做派你这个穴居动物应付得了么?”

“奥威尔。”鼹鼠先生终于抓住了一线希望,“至少还有奥威尔。”

“你给我抓重点!总之我觉得你们两个就是一半火焰一半海水。你现在没有怎么接触她,所以你根本就没怎么了解她。拜托你不要草率啊!”

鼹鼠先生望着兔子诚恳的眼神总算是点点头,正当兔子准备一鼓作气地劝说完毕时,鼹鼠先生起身道:“所以你们就不要瞎搅合。我有自己的决断。至少,让我们稍微相处一下吧。”

“你这个小人!让你学法律绝对会天下大乱!”

伴着兔子的叫骂,鼹鼠先生脑海中的计划总算成形了。唯一可以比较愉快的接触,就是邀请她一块儿吃晚餐吧。

兔子和其他鼹鼠先生身边的人都惊呆了。杜敏泽居然和鼹鼠先生平安无事地共进了两周的晚餐。当然,除去杜敏泽飞奔回家的周五周六还有被学校压榨劳动力去学生会开会的日子,两周根本是名不副实。不过要是只有这点进展。兔子就会用比较缓和的口气和鼹鼠先生说话了。

“她真的在用你推荐的笔袋啊。虽然难看死了。完全是笨蛋的品味啊!”

鼹鼠先生笑着看着兔子在QQ上的抱怨,得意地拍了一下自己桌上的笔袋。右下方那个男孩子的笑脸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傻气。因为猫姑娘的桌上也有一个相同款式的,只不过是个女孩子脸孔的笔袋。

其实鼹鼠先生只是耍了点小手段。比如故意拜托猫姑娘做向导带自己在这个城市闲逛,顺路去一下文具店便抓住了猫姑娘对文具的热爱。然后么,几句不经意的建议让猫姑娘买了至少七八样所谓的“情侣玩意”。这样子至少看上去很有感觉。

猫姑娘究竟是不是真的麻木又迟钝?他觉得猫姑娘的精明反而造就了自己小聪明的得逞。真正的聪明人不会太深究细节的。

不过鼹鼠先生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告白,他们只是看上去是很和谐的校园情侣中的一份子——当然,这是在别人眼中。

也就有那么一个春雨让人昏昏欲睡的美好黄昏吧,在猫姑娘的宿舍里,鼹鼠先生抄着手站在她身后等着属于自己班级的运动会报名表格。猫姑娘的桌子擦得相当干净,物品丰盛而不凌乱。鼹鼠先生仰着脸看了一会儿最上面的一排专业课辅助英文字典和黑色封皮的维多利亚风格小说的书脊。他用手指拂过旁边的抱枕,上面的机器猫一直被猫姑娘叫成“Takashi”。另一头的川宁伯爵仕女茶的蓝色盒子和一个装着宜家咖啡的大罐子把瘦瘦小小的几条柠檬泡腾片挤得无路可逃。最后的最后,他把目光滑到猫姑娘发问露出的一小块白皙的后颈上,灯光昏黄,一切宁静又美好。

“顺便带给行政管理和社会工作每个班的负责人。我绝对不想看到那一群翘着二郎腿的爷们儿等我亲自把表格送到他们手上。”

鼹鼠先生点点头,伸手去够表格,脑门毫无悬念地撞上了床板。他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前额火辣辣的。这时,比疼痛更热烈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前额上,那是猫姑娘的手。猫姑娘几乎是带着吃惊的神色,用左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但很快就松开了手。

宿舍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和男朋友用电话互诉衷肠的外省女生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鼹鼠先生脸上一热,只听见猫姑娘用一贯平板却杀伤力很强的调子说:“革命友谊的见不得,不齿之事倒是做得心安理得。试问有谁曾穿着内衣坐在男朋友腿上脏我们的眼睛?”

鼹鼠先生听到那个女生响亮的摔门声,一时觉得想笑。他低声问猫姑娘是否和这个女生水火不容,猫姑娘瞟了一眼鼹鼠先生的脸,不乐意的回答:“你不会不知道她是谁吧?名字不知道,声音总是熟识的。中午午睡的时候那个讲电话的就是她。”

鼹鼠先生猛然想起来,午睡时是有个很吵的女声在楼道里唧唧歪歪个不停,却不解地问:“她在一楼男生宿舍门口讲电话?”

“她是在三楼大厅讲的。连七楼都有人下来骂。”对床的一个姑娘用悲哀的神色朝鼹鼠先生苍凉地笑一笑,“这人已经到极致了。”

残忍的春季运动会终于拉开了帷幕。作为学校唯一的可以尽情报复恶交又不善于运动的同侪的盛会。鼹鼠先生被足足有两个自己那么宽的体育委员冒名,包揽了男子从一百米到三千米的所有个人跑步项目。

为了鼓励运动员,学校还特意为这些积极分子开设了课后集训。鼹鼠先生跟着一大帮牙齿洁白、毛发茂盛、体格健壮的体育生一圈一圈地碾过红色的塑胶跑道。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揉得错了位。黄昏时,看着夕阳喝着每日特供的硫酸铜色佳得乐。他忽然就觉得那些什么忧伤啦落寞啦,根本是狗屁,还不如叫这群忧伤分子全部围成圈跑长跑。

训练也无情地影响了两人本可以插科打诨的晚餐时间。鼹鼠先生很怀念猫姑娘用崇拜的语气说起萨拉·沃特斯和凯鲁亚克,或是用勺子柄指着桌上的菜式用村上的口气笑道:“you,you dig it?”鼹鼠先生不希望自己满身臭汗地坐在这个黄金女郎对面和她讨论文学,而猫姑娘正好也为了什么场地、裁判、策划书以及经费之类忙得不可开交。两个有了借口的聪明人索性对对方稍稍地疏远起来。其中的滋味实在是不可多言。

回宿舍把自己洗干净之后鼹鼠先生总是电话订购小餐馆胡乱折腾的盖浇饭。每次吃的时候他总在想,或许,对,这只是个自己的假设:此时此刻,猫姑娘正绞尽脑汁地在笔记本前写着一份策划,旁边热气腾腾的盖浇饭散发着并不诱人的气味。

今天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停留在想像的层面上,而是发了一条短信息。因为明天上午,就是噩梦般的比赛日。

猫姑娘十分钟之后回了一条彩信。鼹鼠先生点开之后只看见一盒膨胀如脑髓的桶装速食面,下面则是猫姑娘无奈地吐槽这碗难得的番茄炖排骨面给自己毁于一旦。接着是个P.S,所谓的附言,猫姑娘叫他在宿舍楼大厅等她一下。

他看见猫姑娘穿着套头的灰色大毛衣和牛仔裤,趿拉着拖鞋,快步避开几个走得慢吞吞的姑娘,来到了自己面前。没什么表情地把一张假条塞到自己手里。

鼹鼠先生借着光看了一下。纸条上有学校的公章和证明。简洁地表示了自己脊椎问题的严重性。他的确和她提过自己家族遗传的脊椎毛病,只是故作忧郁却又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用这个在关键时刻拯救了自己。

猫姑娘依旧是一头乱发,眼皮还有些浮肿,口气淡漠地说:“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先上去了。”

还有什么事情呢?其实是有的。就是一直想要对她说的话吧。猫姑娘那种不经意间的细心已经彻底让鼹鼠先生为之沦陷了,可是鼹鼠就是鼹鼠,在没有变成100%之前的所有把握和热情还是化作了一句穿肠而过的“谢谢”,熨帖了两个人之后,便逝者如斯了。

鼹鼠先生计划得很完美,但变化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利用假条搞到了除了四百米之外所有项目的特赦。熬到下午四百米预赛结束才屁颠颠地给猫姑娘发过去一条短信,请她速速前来观战。谁知猫姑娘一直都没有回话。鼹鼠先生又打了电话过去,结果猫姑娘关机了。

鼹鼠先生飞快地短信了兔子,兔子则恨恨地回复了一个“烦”字。但兔子毕竟是善良得要命的小兔子,还是赶到了猫姑娘的宿舍。几分钟之后,鼹鼠先生看到了兔子的回话。

“杜敏泽重感冒,躺床上歇着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一直辛苦的幕后人员猫姑娘铁打的身子骨终于抗不住倒春寒,光荣倒下了。原本对猫姑娘在终点送水之类的风光场景的期待最终只是一场。鼹鼠先生怅惘地把手机交给了好兄弟A,大义凛然地奔赴了赛场。

观赛的人多得超乎他的想象,其中还有不少社工班的漂亮姑娘。鼹鼠先生看着一张张涨红的笑脸。忽然就觉得这根本没有了吸引力。他更加想念猫姑娘苍白的、挂着一丝嘲讽笑意的唇角。

终点处亲友团正对他热烈地挥手示意。他抬手挥了挥,避开了几个手机自带闪光灯的姑娘没有停止过的快门。

发令枪已经被举起来了,运动员各就位。鼹鼠先生知道自己拿第一无望,可是他现在就是很偏执地希望终点处有个眼睛圆圆、嘴巴很坏的女孩子递给他一瓶水,然后满不在乎地拽起他的手臂要求去吃冰激凌。

然后什么“开始”“啊”“没事吧”之类的词汇零零散散地塞进鼹鼠先生的耳朵,鼹鼠先生觉得天边的夕阳美得不可逼视,脚踝痛得刻骨铭心。

在对手们都冲向终点的时候。鼹鼠先生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左脚,那头的亲友团像是黑压压的乌云,朝自己冲过来。一些姑娘细弱的手臂,也是迅速的,有意无意地环住他的胳膊,尝试扶他起来。

“让。”

他抬起头,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夕阳为这个手里还拿着大包纸巾、鼻头红肿、脸色苍白的姑娘镀上晚霞的颜色。可是对方的动作一点美感都不存在,简直是粗暴到极致地给了鼹鼠先生一记爆栗!

“不是假条都准备好了么?你这种运动!”对方的鼻音很重,嗓子也是沙哑的。

自己的好兄弟A和宿舍的老大老三使劲儿把自己扶了起来,几乎是单脚跳着,鼹鼠先生勉强挪到了场边的草坪上。他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兔子和那只无论何时都骄傲得要命的猫。兔子一边唧唧歪歪地骂着什么“笨蛋”之类的词汇,一边关注着不停止住鼻涕的猫姑娘。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一个蠢货身边会有那么多好心的奇才。”

猫姑娘跪在了鼹鼠先生面前,伸手就撩开了他的左边裤脚。鼹鼠先生不好意思地歪歪头,旁边三个大男生已经笑翻了。

“如何?”兔子问。

“有点肿而已。回去自己用红花油揉揉。”猫姑娘松开手,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看见三个男生乐呵呵地看着她,口气粗野地说:“扶回去啊,看什么啊?”

“嫂子。”

好兄弟A用一种几乎是造次的语气对猫姑娘说:“笨蛋木瓜兄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后来啊……

没有什么后来可说了。

猫姑娘一边享受着庇利埃加柠檬片带来的愉悦感受,一边写那份永远也上不了台面的环保活动策划案时,鼹鼠先生的短信息带来了一个很难的问题。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噼里啪啦地岔开了话题,告诉鼹鼠先生自己在那一次思法课上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他。P.S把那本《希腊左巴》借给自己瞧瞧。鼹鼠先生回复了哭泣和愤怒的表情之后,又疑惑地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有这本书。猫姑娘抿起嘴笑笑,没有停笔。

十分钟后,鼹鼠先生用哭笑不得的语气在电话里冲猫姑娘道:“你这个骗子!你当时就注意我很久了吧!”

“我只是注意到了书很好看而已。”猫姑娘淡淡地告诉他,“我才不会管你长得像郭德纲还是郭敬明。”

“那你是不是一见我就倾心于我了?”

面对死缠烂打,猫姑娘笑着换了话题。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她暗想,总之,对方的脸和人可不可爱这种事,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就够了。

“虽然说不可思议啊,但我还是不介意和你再去轧马路的。”猫姑娘对鼹鼠先生说,“你看,你身边的精英总是要加上我一个的。不然怎么体现我的人生价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