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前缘仍可续 昙花一现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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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茉莉花香

每到月末，陈扬子都会在晚饭前打电话来说，今晚加班，不要等我。

他是一家银行的会计主任，每月的最后一天，必须结清当月的所有账目，常常要通宵达旦地工作来迎接下个月的第一天。

我放下电话的第一件事，是去煮一壶浓咖啡，然后趁着夜色宁静，在电脑上编纂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发给各地的报纸杂志。陈扬子说我是字字珠玑，我暗自得意自己能够字字换铢，女人家卖文为生，是件很风雅的事情。

凌晨时分，陈扬子带着一身疲倦进门，踢掉皮鞋，钻进被窝，均匀的鼾声在泛白的光色里抑扬顿挫，而我的故事也正写到了完美结局，男女主人翁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可以幸福牵手。

我伸懒腰，打呵欠，沐浴着明媚的晨光清洗陈子扬刚换下来的内衣袜子，连他踢飞的皮鞋也擦得熠熠生辉。我做这些事情一丝不苟，没有一丁点儿怠慢，陈子扬总在梦里呓语：米朵，不要那么辛苦，我搂你睡会儿。我乖乖地上床，躺进丈夫的怀抱，他的肌肤上有淡淡茉莉花香，与他刚刚脱下的内衣里的气味丝毫不差，我睁着双眼无法入睡，不觉得，已是日上三竿。陈扬子从床上跳起来捏着我的鼻子喊：起来吧，懒虫子，看我给你做顿好吃的。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鱼香肉丝的香味，我盘算着下周取回他银行里休息室的被褥拆洗干净。

七窍莲花心

我洗脸，换衣，挽低低的发髻，如同一株带露的百合出现在丈夫的银行里。陈扬子介绍：是我老婆，来取被褥拆洗。于是谭小梨应声而出，她是陈扬子的秘书，抱出被褥，脸上的笑容亲切又自然。

拆洗被褥时，我问陈扬子：谭小梨裙子上的梅花是人工刺绣吧，那么漂亮。

陈扬子说：是她自己绣的，那女子心灵手巧。

我打电话给谭小梨：你来我家，教我刺绣，好吗？谭小梨初来时很拘谨，却很贤淑，不仅一针一线教我绣梅花儿，还帮我擦干净厨房里沾满油污的灶台，连书房里堆放的书籍，也分门别类，码放整齐，她爱看我写的故事，常常坐在阳台上读得泪流满面。我说，那都是我编出来哄人玩的，你怎么就动了真情。她便拭着眼泪破涕为笑：姐姐你写这样美丽的爱情故事，一定有一颗七窍莲花心吧。我欣然笑语：有莲花心的女子，才能绣出那么好看的梅花吧。谭小梨羞涩地垂下头，脸颊绯红。断断续续，我知道谭小梨是拼了命从大山里考出来的，家境贫寒，在这座城市里无依无靠。

以后混熟了，我开玩笑：小梨呀，将来嫁人，以你内外兼修的美丽，怕是没有男子能够匹配呢。

谭小梨淡淡而笑，抿紧的嘴角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哀愁，她下意识摸摸颈上的玉坠，一枚晶莹剔透的平安扣，我也有一模一样的，可惜了，从见到谭小梨后，我便把它深埋在了箱底。

绿肥红瘦的郊游

红色腊梅能在我指尖上欣然绽放的时候，谭小梨和我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告诉她我和陈扬子的故事：我们是在春季旅游时相识，爱情之芽沐浴着春风在阳光底下长成参天大树。谭小梨落寞的眼神便飘向窗外，盛春的景色里早已是绿肥红瘦，我笑语：陈扬子总是太忙，没有时间，改天我俩一起郊游吧，春色似乎越来越深了。

柳条儿翻飞，小蜜蜂吟唱，湖光山色，尽显春光明媚，我穿运动鞋，梳马尾辫，一如十年前的青春靓丽。谭小梨如出笼的小鸟，穿梭在花草树丛间，我止不住与她一块儿欢呼雀跃，倘佯于大自然的美丽。

欢快的游玩，却因意外事故草草收场，我呼吸新鲜空气，汗流不止，在户外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头晕目眩地栽倒在绿草地上。

陈扬子赶来时，我听见医生压低了声音对他耳语：你妻子刚刚怀孕，正在妊娠反应期，最好静养。

尽管我脸上挂满了恬淡的微笑，陈扬子还是生气了，他拥我入怀，责备的话暖如春风：怀孕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啊？我点他的鼻尖娇媚细语：人家还不是怕耽误你工作。他抚摸我的小腹，爱怜之情溢于言表。我对立在一旁的谭小梨说：你看你家主任，想要孩子都快想疯了。谭小梨讪笑着戴上墨镜，退出病房，她的眼里升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陈扬子俯首在我的肚子上说：我听听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在哭？我很自然地揽住丈夫的脖子，病房的玻璃窗上映出我们一家人从容和谐的影像，谭小梨的脚步声在我微笑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香云纱睡衣

过些日子，谭小梨送来刚摘下的金灿灿的杏子，带着翠绿的枝叶，姹紫嫣红，很是漂亮，她说回了一次山里的老家，自家种的杏子，无污染水果，适合孕妇。我吃杏子，旧事点点滴滴，酸酸地挤在心里，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怎么就生生地揪得我心疼呢。

但是，谭小梨来我家，越来越频繁，因为我怀孕，好多事情需要帮助，我在每月的最后一天打电话给陈扬子：你不回家，让谭小梨来陪我吧。

谭小梨准时赶来，发丝上粘着初夏的雨滴，手里拎着我爱吃的水果瓜子，我眼眶酸热，拉她的手到卧室，打开衣橱，拿自己的睡衣披上她的肩头。谭小梨打着喷嚏笑语：姐姐你真是高雅的女人，连睡衣也这么精巧别致。我轻轻而笑，看到对面穿衣镜里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和谭小梨玲珑的腰身，只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讲给她听，但是，以她曼妙的青春，怎经得起我微凉轻薄。

于是，转身取出陈扬子新送给我的睡衣，说：我的胸围突然长大了，这件杭州香云纱睡衣有些小了，给你吧，女人做作母亲，连胸怀也变得宽广了。谭小梨受宠若惊，这件睡衣很昂贵，是谭小梨一个月的工资。

细雨翻飞的夏夜，我们一起看《人间四月天》，我问谭小梨，你学理科，知不知道文学界这个诗人叫徐志摩，他对林徽因的爱，欲罢不能，暗涌一生，林徽因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适可而止。

谭小梨灿烂的笑脸上立刻隐出淡淡凉意，眸子里升起游丝般的惊慌。

梦中的南国秋色

马不停蹄的时间，送来了金秋，我变作大腹便便的产妇，与谭小梨形影不离，谭小梨工作之外的每一寸光阴几乎全陪在了我身边，我视她为亲生姐妹。小梨，陪我去医院做B超吧。小梨，替我打电话给陈扬子让他早些回家。小梨总是言听计从，很温顺的样子。只是深秋时，她盯着窗外大片飘落的白桦树叶说：南国的秋天，一定不是这样的凄凉。我遗憾地摇头：可惜我大腹便便，行动不便，要不一定会陪你去南方旅游。

而此时，陈扬子打来电话，他说要有一次公差，七天左右，我握着听筒，心里掂量了许久，说：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有谭小梨在，她会照顾我。放下电话，我对谭小梨说：是吧，小梨，你会陪我。

谭小梨张张嘴巴，哑口无言，她幻想的那些南国风情和柔情蜜意被我轻言一诺便烟消云散了。

晚上，陈扬子回来，黯然无神地说出差取消了。

我心照不宣地点头。

仙女之爱昙花一现

预产期前，我打电话给谭小梨：你来，有件东西给你。

我摊开手，那枚晶莹的平安扣在掌心中一如既往地润泽，它是陈扬子给我的结婚纪念日礼物，谭小梨脸色瞬间煞白，她惊恐地捂住自己胸前的玉坠，欲言又止。

我闻着她身上散漫的茉莉花香一字一顿地说：我有一段隐私，埋在心底，只因与你有着同样的情节，所以才翻转心头，现在想说给你听听。

八年前，我二十岁，与一家报纸的主编倾心相恋，主编才华横溢，儒雅俊朗，我们在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惊喜中爱得如醉如痴，可不久主编的妻子找上门来，她叹息：知道吗？你是昙花，只有夜色里刹那的芬芳。我缄默不语，但悄悄试着把自己的爱情拿到阳光下晾晒。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沐浴阳光，如同深海的鱼，沉在暗处，逍遥自乐，一旦浮出水面，便是鱼死网破。一瞬间，我成了众口铄金的靶子，纯洁美丽的初恋变作满目疮痍的往事封尘于心底。

主编的妻子告诉我，传说昙花仙子与佛祖座下的韦驮尊者违背戒律，有过一段缠绵的爱情，佛祖把他们贬到人间以示惩罚，花仙求佛祖允许她一年开一瞬间的花，于韦驮路过的夜色山间娇艳绽放，祭奠前世的爱情。

主编的妻子说她知道我是个美丽的仙子，化为昙花一现，是了却与主编前世的情缘，之后，我便能在阳光底下变成一株盛放的玫瑰。

我幽幽地望着谭小梨，是有过许多情感起伏之后的那种安详，是历经沧海桑田俯视茫茫人海的慈悲目光。我说：如今我的爱情已经沐浴着阳光绽放，小梨啊，我视你为仙子，作昙花一现，天亮后，你离开吧。

谭小梨木然地起身，拉开房门，我站在她的背后说：我也做过昙花，有过一夜灿烂的美丽，能够理解你。关于那些花开的秘密，让它们睡在心底吧。我将手心里的玉坠挂在谭小梨的胸前，两个平安扣叠在了一起。

三天后，我的儿子喜降人世，谭小梨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

仍有许多美丽的爱情故事流诸于我的笔端，我知道有个叫谭小梨的女子，会隐在人海中读我写的故事，一直读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