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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的“另类”演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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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程艳秋的几组数字

年龄24岁

艺龄6年

独立生活年龄13岁

演出记录6年

演出近2000场,其中2000年演出333天(场)

跑过的码头20个以上/年

演出票价1.5元-2元/人

一年中全家团聚的日子不到15天

打开程艳秋的行李箱:除日常生活和化妆用品外,还有―――演出旗袍8套、三弦琴2把、螺丝刀1把、接线板1个、保险丝若干、CD随身听一个、文学杂志若干

我在电话里对程艳秋说,我要采访你。此时,程艳秋正在离上海不太远的一个偏僻农村演出,她说她马上又要赶往另一个“码头”:杭州,过了年就走。我说,那我到杭州和你碰面。

采访程艳秋不同于以往,我必须和她同吃同住,近距离地体验她的演艺生活。因为程艳秋的舞台并没有被聚光灯追逐的风光,她的观众不是风烛残年就是两鬓染霜,她常年像蒲公英一样飘荡,住农家、吃方便面,而且,来来去去永远是一个人。

―――她是个唱单档的评弹演员,俗称:说书先生。

这个职业,仿佛属于过去了的年代。如今的时代,评弹听众大不如前,而在评弹界,像程艳秋这样“新新人类”辈的演员更属凤毛麟角。这个在上海“大世界”附近长大的现代女孩,竟能经得起那样的苦、那样的寂寞和清贫。和那些风光无限的通俗歌手相比,这位年轻说书先生的演艺生活实在是有些“另类”的。

与程艳秋生活24小时一走进西湖边上的“湖畔居”书场,我便感到浑身不自在。几十双异样的目光同时朝我看过来,那些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气氛似乎格格不入。在我坐下的同时,后坐的一位老先生忍不住开了口:你是来……?言下之意我是不是跑错了地方。这里是老年人的天下,据说老听客中最年轻的也有55岁了,我这个年轻人的意外闯入当然叫人费解。

可有意思的是,叫这些老人听得如醉如痴、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说书先生偏偏是个比我还年轻的小丫头。

女说书先生上台了。我虽不懂评弹,可见那操琴的架势、那嗓音、那唱功、那神情、那漂亮的举手投足都似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又听边上的老听客对她的演技和琴艺赞不绝口,一时间,我甚至有些惶惑:这台上的是不是那个20出头的程艳秋?

出神地听了两个小时的说书,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台上说的是长篇评弹《乾隆遗珠》(也就是家喻户晓的《还珠格格》)。程艳秋说学弹唱,一人塑造十多个角色,除了用苏州方言说唱之外,还加入了大量的纯正京味普通话,形式新颖,表演灵动,在传统评弹艺术中创新地融入了话剧成分,倒是十分别致好看。

两个小时到了,我瞥见方才在台上庄重老到有加的女说书先生竟是蹦跳着下台的。

等她卸了妆出来,我们才算是正式打了招呼。眼前的程艳秋身材高挑,衣着时髦,腰包反挂在腰后,鼻梁上架一副红色镜片的太阳镜,一说话,一脸的孩子气。

她说很高兴有人能陪她住一夜,因为晚上很寂寞。

程艳秋说她住在岳坟后面的山上,那是“湖畔居”的职工宿舍。和以往相比,那里算是住宿条件最好的了。

我很想见识一下她所说的“好”。等聊完天回宿舍,天已漆黑。其实岳坟并不是个偏僻的所在,“湖畔居”的职工宿舍建在未竣工的华北饭店后面,进了工地,连路灯也没有。在黑暗中走了一段坡路,才见山上有一栋灯火寂寥的两层简易楼房。

程艳秋开了自己的房门。只见巴掌大的地方放了两张床和一只床头柜,还有三把靠背椅,上面放脸盆和箱子。没有窗帘,七八件演出旗袍层层叠叠地挂在一面墙上。尽管空间局促,但还算干净。这是程艳秋到这里的第四个晚上,她还要继续住上11天。说书先生都是这样,一个码头说半个月。

而前两天,因为这间客房没有空出来,程艳秋和职工挤住在一起,睡双层床。她说这让她想起学校生活―――她是苏州评弹学校毕业的。

这个晚上自然是和平常有些不同的,因为有我可以陪她说话了。而在平时,程艳秋都是早早地躺在床上,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这次,她带的是《收获》,她喜欢里面的小说,因为能“读到东西”。

房间里很冷,我们商量着早点洗漱,上床说话。可是在这里,连洗漱都是件麻烦事―――我们得上山。厕所、自来水都在宿舍后的山上,房间里甚至连热水瓶都没有。走出宿舍,寒风刺骨,我们端着盆摸黑走。

我问她,夜里想上厕所怎么办?我向他们要了个新痰盂,很漂亮,一看就是超市里买的!她挑高了声音说,很高兴很满足的样子。

我又问,大冬天的,洗澡怎么办?这里有一间洗澡房,只有一架电热淋浴器,热水很容易用完。不过,我已经洗过一次了。在她眼里,似乎没有棘手的事情。

水池在露天,因为穿得少,两个人跺着脚刷牙、洗脸,没有凳子,只能站着洗脚。程艳秋站在水盆里,高声地唱流行歌曲,嗓音很像张惠妹。

我说,你歌唱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转行当歌手?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歌手里面不缺我一个,可唱评弹并不是人人都行的。看来,她已经无数次地回答相同的问题。

我说,是为艺术献身吗?没那么高尚,只是喜欢。程艳秋微微一笑。

实在是个有些特别的女孩。这天夜里,程艳秋破例没有看书,我们靠在床头聊了很多,都是我问她答。因为在我眼里,她的身上有着太多和这个浮躁喧哗的世界背道而驰的东西。

第二天,起得稍迟。草草地吃了两片面包,程艳秋就开始仔细地化妆,这项工作要花上近一个小时。她从来都是认真地化妆,哪怕面对的是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听客。边化妆,边念念有词地温习下午说的新书。说两小时的书大约有2万字,一部长篇不下30万字,每一个字说书先生都须烂熟于心。程艳秋已经熟练掌握了《珍珠衫》、《假婿乘龙》、《青楼凤》等4部长篇,每背一部新书不啻于受刑,程艳秋就有过足不出户半个月的经历,每天喝粥就咸蛋,背完一部书,人几乎虚脱。

化完妆,已近中午。到书场吃完简单的工作餐,演出时间便到了:每天下午1点-3点是常规的演出时段。听客总是早早地到了。那台湾老人尽管听不懂,却雷打不动天天来,并且总是占据第一排的最佳位置。这些老听客不会像“追星族”一样狂热,可他们有的也会拿个本子请程艳秋签名,他们知道她是老评弹演员程振秋和施雅君的女儿,会向她说起“当年你父母如何如何”,有些旧事连她自己都未必知道;有好心的女听客见程艳秋总是吃方便面,会不声不响地从家里烧了可口的菜带给她,这些关怀实在要比台下疯狂的喝彩更让人感动。

一上台,换好旗袍的程艳秋便和台下判若两人。醒木一敲,程艳秋的世界里便除了戏还是戏。

和程艳秋相处的一天,以评弹开始,以评弹结束。这样的生活于我是例外,于程艳秋却是循环往复,日日如此。

一个人的舞台:程艳秋的故事片断

片断1当初,程艳秋选择上评弹学校曾遭到父母的反对。身为评弹演员,父母深知其中的辛苦和艰难:常年奔走于穷乡僻壤,报酬微薄,生活飘荡、无规律。父母是搭档,尚可结伴而行;程艳秋唱的是单档,一个女孩单身在路上,其中的艰辛可以想见。可程艳秋踌躇满志,她对那种动荡生活充满了新鲜感和向往。真正入了行,她才知道,原先想象的仅是表象而已,因为头一回跑码头,她就大哭了一场。

那年,她18岁,在常州,住在书场的宿舍。晚上,所有的人都回家了,书场里只剩她一个人。没有电视,老鼠猖獗,寂寞比恐惧更折磨人。坐在空旷的房子里,程艳秋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每天都是哭着入睡。第二天还得照常演出。那些日子,就想和人待在一起,说话。这半个月里,父母抽空来看望她。一进门,程艳秋就扑上去,抱住母亲委屈地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但这是唯一一次哭泣,现在,她早已明白,与其哭,还不如好好地挺过去。

片断2乡下的书场条件简陋,房梁,四面透风,秋冬天穿旗袍会冻得瑟瑟发抖。台下摆的是方桌、长条凳。演出的时候,场里不禁烟,演员便陷在烟雾缭绕中,唱得嗓子发毛。住在这样的书场里,条件自是艰苦。蚊帐是黑乎乎的,被子硬如石头,上厕所得用马桶。假如灯泡太暗,还得自己动手换个亮一点的灯泡;也可能需要拖个接线板什么的。程艳秋箱子里的螺丝刀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条件差倒不怕,怕的是生病。生了病,没人能替你。那年在苏州附近演出,程艳秋突发急性扁桃体炎,高烧达39摄氏度,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发不出声。医生对程艳秋说,你必须禁声。程艳秋却转而对一筹莫展的书场经理说:下午的演出,我可以试试。连说话都困难,别说唱了。打完吊针,程艳秋支撑着回到书场。往台上一坐,刚一开口说话,心就悬了起来:自己的声音黯然嘶哑。可等她弹起了三弦,运足了丹田气,奇迹出现了:声音虽没有往日圆润,但毕竟是唱出来了。坚持演出了2个小时,下了场,才意识到自己已冷汗淋漓。就这么打了6天吊针,也坚持演出了6天。上帝偏爱她,她的嗓子竟然没有毁,她的艺德自然是获得了交口赞誉。

片断3住在农村的书场里,常会有人好心地告诫她,老房子里闹鬼,要小心啊。程艳秋却出奇胆大,心想,即使有鬼,也不会来加害于无辜善良的她。实,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一个时髦的城市女孩在农村当然惹人注目,去年8月,程艳秋在嘉兴演出。她成天扎两个小辫,穿着吊带衫进进出出。平时大大咧咧,甚至常常连房门都忘了锁。在那里演满了半个月便离开了。没想到,她走的第二天,接替她的一对说书先生就被蒙面大盗用刀抵住脖子抢劫一空。许多人推测,盗贼观察多日,其实是冲着她这个单身姑娘来的,只是没想到她演完15天就走了。听说后,程艳秋害怕极了,那回是侥幸逃过,可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谁能说得准呢?

程艳秋目前还没有男朋友。像她这样,成年累月在外奔波,似乎已和都市生活脱节了,也少去了很多机会。所以,难得回到上海,总和好友疯玩到深夜。她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漂泊,却有很多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的机会。何况,离大城市远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

她说,也许结婚后会安定一些,但她不会放弃评弹,因为她是那块料,放弃了,太可惜。(摄影/殷健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