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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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池边落满了叶,竭力地嘶喊秋天的离去。看见了龟裂的平原,一次一次澎湃的热血,暗吞着被掩埋,撕碎了幸存者的心。
花粉不断消散,落不下的战幕,一轮一轮上演得更加激烈。所有的呼喊,湮没在残灭腐尸中,月光不再明亮,附上了一层永驱不散的沉烟。
哥哥,我害怕。
她躲在屏帐后,倦缩着瘦弱的躯体,窗外的光芒投射下巨大的影子。
伊城,相信我,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少年的目光自信,坚决。
可是她明白,她终是会离去的。
如屏外的玉兰,无论精心呵护得多么好,还是败在了逃不过的劫数中。
这是她事隔两个月之后,再次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
风刮得很大,庭院里每一个人都挂上了白色的绸缎。
倾城握住她的手,惨白透骨,仿佛一松一紧,都会使她灰飞烟灭。
就算他们未曾爱过你,但现在他们是为你而死。她松开了披风,淡青的披风随风落在了燃烧的火盘中。
祭奠为了她存活而死去的爹娘。
从那以后,倾城每天都会带着她走出闺房。让阳光照耀她的灵气,她依稀地看见,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
哥,你回去吧,不用陪我。
倾城怔了怔,他细长而温柔的睫毛灵蕴地闪动着,他明媚地笑着,伊城,你不要担心我,你的身子才重要。
缭乱了她的思绪,温柔得太过分,使她僵持不住。
她挣托了倾城的手,我懂,你走吧。
她怎么了?她转身,消失在长廊中,只留下倾城寂寥的影子,逐渐缩小。
少主,城少说,他只要伊城。
去告诉他,伊城,是不可能的!我宁可战争!倾城挥动的长袖,清脆地打翻了平静的杯盏。
拂不去红尘,尔虞我诈,战火纷飞,残垣断壁,民声哀叹。
如同飞蛾扑火,最后一战,是向荣光复活还是就此衰败?
流言纷飞。
她的绝世容颜,本以为换得满轮幸福,可却成为了致命的战利品。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奈何?她如同最强烈耀眼的光,将天下之人都葬送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凄冷,使冰山融解;她娉婷,使拂柳凋残;她矜持,使巨石焚化。
她那令人睹目窒息的脸庞,如利刀,摧毁了一个世纪的平静。
惊世骇俗的美,引起战争,烽火连绵,源源不绝,葬送了不知多少天骄。
武林霸主为博她一笑,自断双腿。
郁王统领北方一带,豪风气爽,却因见她一面,自挖双眼,说,天宠幸于我,让我见她一面,这世间,除了她,别的女人都是糟粕。
闻名天下的画师,为她画像,自饮毒酒身亡,而她的画像,传于民间,掀起了争夺的狂潮。
只道一句,红颜祸水。
她散发出的幽凉,使阳光也不敢靠近。
倾城走到她身边,伊城,今天过后,我不知能否再见到你了。
她转过脆弱的身子,走到他身后,抱紧了他,倾城,我的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倾城抓住了她的手,他噙着泪,哀婉地对她说,我答应你,我一定回来。
我答应你,我一定回来。
思念硝烟滚滚,她无时无刻不打听城外的状况。
直到第七天,一切承诺,玉石俱焚。
她的眼被城外的狼烟滚滚熏得通红,她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不停呼唤着倾城,她青色的披风,染上了腥红的颜色,她张惶的脸庞,散乱的丝发,奔跑在荒凉的战场中。
她昏倒在了城外,她的跌落,深深刺扎着城少的心。
你不是说你硬如磐石么?为什么,死了他,你的矜持就不复存在了,你的偏执呢?
诚少痛心咒骂着怀中脆弱的她。城少抱起她,就如同拿起手中剑,轻而易举。
次日,阳光辐射着幔帐,迎风吹拂。她惺忪的睡眼慢慢睁开,枕边还清晰流动着昨日的伤痛。
倾城的诺言,响彻心扉。
你醒了?伊城。
城少满心欢喜地招呼女仆去准备新衣,她茫然地扶起身子。
你是谁?
我是流城。城少希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你认识我?
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个城主在和王争夺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叫伊城?
因为你和画像中的人一模一样,倾国倾城。城少一字一字地对她说。
她更换好衣服后准备道别,城少慌张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惊奇地看着城少,放开我。
城少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伊城,城外人仰马翻的,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用你管。
你是要城外找什么人么?
她颤悸了一下,我要寻找我丢失了的。
丢失了,就代表新的会去替代他,他已不是你的,又何必去寻找?
她拂动着长袖,颤抖地搀扶着门框。
你现在很不安全,城少一直在搜查你,在鄙人这儿,你最安全不过了。
可是……我要找回他……他还没履行承诺。她嘴唇一张一合,吞吐地说。
城少知道,说再多说也是无用的。他郁悒地离开了,随你罢了。
随你罢了。四字珠玑,字字刺骨。在她面前,他的固执和果断威武被她连声的哀怨给摧得七零八落,潜移默化成无息的等待。
喧嚣的城外,她孤单地行走在人群萧瑟的大街上。
她看见贫瘠的妇人,痛彻心扉地呼喊丈夫的名字,身边是奄奄一息的儿子。
她把银两递给了妇人,去给孩子治病吧。
她看见浑噩的男人,从她身边经过,嘴边咒骂着,你们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害怕地躲开了,却被恶狠狠地推倒了墙角边,她痛疼地蹲在墙角,她哼不出来,她咬着下唇,站了起来,继续行走。
泪眼婆娑的她,看着一切本来无难的城民,因为战争,因为她的执著,毁于一旦;看着本来生活安康的城民,因为战争,因为她的清白,涕零一生;看着朝气蓬勃的士兵,因为战争,因为她的坚持,化为腐尸;看着风光满面的河山,因为战争,因为她的无知,狼狈不堪。
殊不知,她自己犯下的罪太深,而今,所有她不曾面对的事实,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视线。
她落魄地行走着,她害怕去面对这一切,一切罪恶的源头,就是她的容颜。
她遇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女孩最漂亮的是她那紫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灵动地眨着。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缎言。
你没有家人么?
缎言摇摇头,指着城墙摧毁的另一边,哥,为了保护我,跑去那边了。
她把缎言搂在怀里,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带你去找哥哥。
姐姐,哥说他去找娘了。叫我不要找他。
她紧紧地搂着缎言,她想起了以前和倾城的好多好多。记忆如瓢泼大雨,一次次滂沱地浇灌她的脑海。
我答应你,我一定回来。
很多很多的美好,现在只剩空虚的凭吊。
倾城,我的哥哥。
她难过地挥袖告别那段爱,菩提的光,刺得她疼痛难忍,缎言偎依在她身边。
姐姐,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瞬间,记忆在她脑海里停留下来,她沉默地站了起来,如刚绽的娇艳花朵,旺盛似火。
城少,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天空破裂得火红火红,炎热的气候一扫而过,抚摸着苍茫的大地,不停地滴血。
姐姐,下雨了,我们走吧。
她的唇裂得不忍去看,缎言,你拿着银两,去买水喝,别来找姐姐。
缎言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姐姐,我不渴,你看,下雨了。
她欣慰地笑着,抚摸着缎言的脸,缎言,那你买给姐姐喝,好不好?
缎言点点头,爬过一具一具的尸体。
银白色的丝发,随着放肆的四面散开来。星辰般清澈的瞳,浓郁的眉毛,无邪却痛苦地微笑。
城少站立在城墙边沿,挥动着修长的袖子。
你终于来找我了。
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左手边不断滴落鲜红的血,风吹乱了她的眼睛。
呼啸着的风,滴落颗粒般大的雨点,横洒战场。
你听见天下苍生的心跳么?
未曾听见。
城少,我的妥协可以换取天下太平么?
以前可以,不过现在……城少犹豫着,我要你做一件事。
在城门口,几个强壮的士兵压着奄奄一息的倾城,向她走来。
她不可思议地迎了上去。
然后一瞬间,她的身体被召唤了回去。天地间的一切都在移动,离她越来越远。
她感到了腰间的疼痛,她发现是城少的缎带绑住了她。
倾城,你是倾城么?她竭力嘶喊着倾城的名字。
伊城,伊城,伊城……倾城语重心长的呼唤她。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过头,缎带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她的嘴边流出一行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你,杀了他。
她喘息着,城少……你杀了我吧……我是不可能杀他的……
她倾城的容颜,越加美丽,压送的士兵因承受不住,吐血而亡。
倾国倾城,不是美丽,是诅咒。
她如风,飘渺而不可捕捉。
城少的脸转向她,那样孤傲的脸,在强大魄力下无比闪耀的瞳。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除了倾城,没有第二个男人如此靠近过她。
远处匍匐的倾城大叫道:放开伊城,我愿意死!放了她!
倾城,你死容易得很,问题是,我要伊城亲手杀你。城少邪恶的笑容幽荡在伊城耳边。
她紧蹙着眉头,城少,你知道我不会杀他。
是么?城少搂住了她的腰,她的身体颤悸了一下,她无法挣脱开。
城少发出残暴的笑声,那我就废了他,但你要做我的王妃。
她一字一句地说,城少,我的妥协为的是天下苍生,我不愿看见战火纷飞的人间,这不是我希望的,请你不要伤害你的子民。
哦?是么?亲爱的王妃。城少放荡地笑着。他不死,你的心是不会死的。
城少,我的心已死了。
城少摇了摇头,伊城,他不死,我可不欢喜,你是要苍生的命,还是他的?
她看着不堪一击的倾城,灼热的呼吸声传入她的耳边。
哥哥,对不起。
倾城停止了匍匐。
她闭上了双眼,难过得窒息。
城少满意地微笑,忽然他痛苦地看见身后,缎言将剑刺向了他的心脏,放开姐姐!
城少跪了下去,嘴角边不断涌出鲜血。
她噙着泪水,跑向倾城,她喑哑着,可是倾城已经死寂得毫无知觉。
缎言看着绝望悲痛的她,心如刀割般绞痛。缎言想走过去。城少忽然对她说,伊城,你敢说你的心已死了么?
她嘶哑着嗓子说,我的心只跟随他,对他人早已死心。
城少捂住心脏,悲痛地看着她,你可曾在意过我?我给你的爱不曾少于他!
可是你爱错了人,你知道我心归属于他。
伊城,我从小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有一个天下第一美丽的王妃,就是你,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的父王猝死,我不顾任何人反对,我一定要拥有你,可……
城少没有说完,然后喷涌出如岩浆般的鲜血,溅在了缎言的衣服上。
缎言慌张地走过去,摇晃着城少的身体,你怎么了?你醒醒,我没想杀你!你别死啊!
一年后。
在城墙外,缎言面对着三座墓碑。
忘不了她每天对着墓碑涕零,和她瘦得不成人形的躯体。
忘不了伊城死在自己怀中的安详。
缎言的心扑腾着。不知何处容身。
好好活着。
为天下所有的人。■
临杰简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池,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缕梦境,那是美好和希望的所在。可是城池里少不了爱恨仇,少不了悲欢离合。作者给这个梦境一点黑暗,同时也给梦境一个无解的结局。这些在风中飘散的故事仿佛一个遥远的传说,可作者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可贵的:美好的东西总是易碎,美好的事物短暂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