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一个乞者的尊严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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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have a dream !”一个纯正的英式英语发音。

“I have a……dream! I have a……dream……”一个带着浓重安徽口音的发音。

前者领读，后者跟读。一遍一遍，不断重复。这声音是从北京市海淀区白石桥的地下通道口发出来的。纯正英式发音出自一个穿着白T恤、黑裤子和白球鞋的年轻人，他坐在一个简陋的木制小凳子上，跟着他念英语的是一个坐在自制轮板上的乞者。乞者头发很长，穿一件破烂不堪的上衣，已经残废萎缩了的双脚还残留着些许的血迹。

很多行人驻足围观，两人的举动显然让他们异常诧异。

记者采访获知，年轻人叫姜子毅（化名），是今年刚从北大毕业的研究生；乞者来自安徽，名叫魏贵顺（化名），由于身体残疾，只能乞讨为生。姜子毅是魏贵顺不久前聘的英语老师。天桥底下、路灯边上、地下通道就是他们的教室。魏贵顺告诉记者，姜子毅是他的第二位英语老师，以前是一位姓赵的先生。

无意相识，点燃学英语的希望

魏贵顺今年48岁，安徽来安县半塔镇人，1992年工伤致残，不满当时法院的判决，只身来到北京上访。上访之路曲折多难，他因为上访被人打断双腿，进一步残疾，最终沦为一名乞者，靠流浪乞讨为生。

虽为乞者，魏贵顺却和一般人眼中的乞者有很大的不一样。他眼神安祥，表情平静，脸上没有一丝谄媚卑贱的表情。他从来不主动向行人开口乞讨，只是在别人给钱或是给物的时候很礼貌地说声“谢谢！”

魏贵顺坐的轮板是他自制的，一个将近一米长半米宽的木板下装着四个大小不一样的铁轮子。魏贵顺告诉记者，木板和这些大大小小的铁轮子都是他在乞讨的路上捡的。轮板的后面用绳子绑着一块小木板，魏贵顺坐在铁轮上，背靠着后面的木板，双脚放在一堆卷在一起的棉被上面。左手边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木箱子，里面装着一些捡来的各种小东西。木箱子上面重叠放着5盒香，香盒上面是一个小小的佛像和香炉，佛像的灯一直一闪一闪的，三根香在香炉上点着。他说，这香一直没有灭过。佛像的边上是一个棕色的念佛机，不断传出“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声。

成为乞者之前，魏贵顺是一名工厂的修理工，可以修理一些简单的电器。他还懂一些中医知识，在残废之前经常为亲戚朋友治病，还有一些闻名而来的病人。一名街头“浪人”，怎么想到要学英语呢？

魏贵顺学英语开始于和赵先生的相识。说起赵先生和魏贵顺的相识，还很有一段故事。赵先生告诉记者，那是2005年大年初二晚上10点多，大街上很是冷清。赵先生骑车走在长安街上，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低低的影子，上前一看，是一个乞丐，当时便想捐一块钱。就在伸手递钱时，他的眼神碰触到了一副与其他乞丐完全不一样的表情，他觉得这肯定不是一个专业的乞丐，便跟他聊起来。听说魏贵顺没有吃饭，于是就推着他找了一个地方，边吃边聊。赵先生说，第一次见面魏贵顺就给他讲了很多乞讨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都是社会底层人的真实生活，自己很有兴趣听听这方面的故事。第一次两个人聊得很愉快。

就这样，两个身份迥然不同的人开始了偶尔的见面和聊天。他们经常深夜在路边小摊上喝酒吃花生，聊生活，聊各色各样的人。赵先生说，魏贵顺知道他家的地址，经常晚上到他家附近等他。两个人一起吃饭喝酒，有时是赵先生付钱，有时是魏贵顺付钱，两个人完全就是一种朋友的关系。今年6月份，在一次喝酒聊天的时候，魏贵顺突然和赵先生说自己想学英语。赵先生说他曾经给魏贵顺买过中医方面的书，希望他学习中医，魏贵顺说中医光看书不行，最重要的是要实践，所以就放弃了。这次魏贵顺又说想学英语，赵先生觉得很突然。他说，学英语是从小的愿望，自己一直挺喜欢英语。赵先生想了想，觉得既然有这个愿望，而且平时有充裕的时间，便答应了下来。

赵先生给魏贵顺买了一本《美语发音技巧》，还有磁带和复读机。从6月份到现在将近3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魏贵顺都会在赵先生家附近等他下班，然后开始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英语学习。从音标和26个英文字母起步，魏贵顺学得非常认真。他们两个常常引来很多围观的行人，有时还有外国人过来。赵老师说自己英语不大好，有外国人过来的时候他就请外国人教魏贵顺几句。如今，魏贵顺能够读26个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并能够按字母查英文字典。

决定学英语那天，魏贵顺给了赵先生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块、两块、五块之类的散钱，还有外币，大约800多块钱。这些都是魏贵顺平时乞讨的钱。他叫赵先生用这个钱给他买学习英语的书。当有一天魏贵顺偶然得知赵先生从来没有用过信封里面的钱给他买东西时，非常生气。赵先生说，魏贵顺完全把他当成了朋友，不用他的钱让魏贵顺突然觉得不平等了。后来，他便一直告诉魏贵顺是用信封里的钱买东西，但到现在他都没动这个信封里面的钱。如果有一天魏贵顺需要这些钱了，他就把钱还给魏贵顺。

巧遇北大学子，梦想在延续

7月28日晚上10点多，刚刚参加完同学生日聚会的姜子毅在回家的路上，在白石桥家乐福超市门前，他看到了“以手代步”用板凳蹭地艰难推动轮板前行的魏贵顺。念佛机中“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声，打动了对佛教颇有认同的姜子毅。他当时就想着过去推他一程。

姜子毅回忆说，当时魏贵顺还比较戒备，连声说“不用了”“我能走”。后来姜子毅再三坚持，他也就没有再拒绝。路上两个人开始聊天。魏贵顺说，天上在闪电，他得到国图对面的天桥下去躲雨。

聊天中，魏贵顺获知姜子毅是北大的研究生，就问姜子毅会不会英语，能不能教他学英语。一开始姜子毅觉得不可思议：他48岁了，这么大年纪学英语有什么用？也许是魏贵顺眼神和话语中的真诚感动了姜子毅，那天他们俩来到国图对面的路灯下面，他把蹭地的板凳给姜子毅坐，拿出来那本《美语发音技巧》叫姜子毅教他读。

由于魏贵顺耳朵患有幻听，英语发音非常不准确，姜子毅一一给他进行纠正。姜子毅说，当天晚上快下雨了，但他们两个在路灯下读英语还是引起了很多路人的好奇。那天姜子毅还和魏贵顺讲了很多学英语的方法。

姜子毅告诉魏贵顺学英语的办法不能从单词和音标入手，因为他缺乏老师，自己也不能经常过来教他。姜子毅建议他从《新概念英语》的课文入手，不用管意思，只需一遍一遍大声地读，借此培养语感。姜子毅建议魏贵顺学完一册，再买第二册，不要浪费钱。然而魏贵顺却坚持4册全买，因为他觉得以后再买不方便，反正自己打算在英语学习的路上走下去，所以肯定能学完四册。

魏贵顺说，要买书也要买相应的磁带，姜子毅建议他买mp3，说买mp3可以省下很多钱。买书和mp3需要二百多，姜子毅却说给他一百就够了。姜子毅开玩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给我这么多钱，不怕我卷着跑了啊？”魏贵顺回答说：“我都这样了，钱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只希望学英语。”结果给了一百五，当时魏贵顺数了很久，都是一块一块的。

姜子毅让魏贵顺把“l have a dream”（我有一个梦想）这句话写在那本《美语发音技巧》的第一页。姜子毅给他讲每个单词的意思，然后带着他读。一开始的时候魏贵顺的声音很小，姜子毅告诉他要大声地读，记住李阳的“三最法”――最大声、最快速、最清晰。魏贵顺的声音逐渐变大了。

到11点半左右，姜子毅要回家，把手机号留给了魏贵顺，约好电话拿书。姜子毅说，当他去买书的时候，服务员很诧异，因为服务员从来没有一次收过这么多的零钱。

乞者的别样尊严

7月30，姜子毅和魏贵顺又一次见面。由于围观行人太多，他们就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四册《英语新概念》、一个mp3，一共花了两百多，魏贵顺给姜子毅的钱差123元，但魏贵顺一定要给150元。当时姜子毅没有要，魏贵顺说他不要钱就请姜子毅吃饭。姜子毅告诉记者说，乞者也有自己基本的尊严，他们也期待正常的社会交往。如果一点都不要魏贵顺的钱，那么他就会觉得姜子毅看不起他。这损害了一个乞者的尊严。

由于姜子毅工作较忙，不能经常教他学英语，所以重点教他学习方法，想让他按照“三最法”的要求读英语。姜子毅带着他读了第一课，告诉单词在什么地方，怎么去认单词，对照看课文的解释。后来姜子毅告诉魏贵顺梦想的重要性，希望魏贵顺能够坚持下去，继续追求自己的梦想。

魏贵顺以前都用复读机，这mp3对他来说可是个“新鲜事物”，姜子毅手把手教他使用方法，仍担心他不会用。魏贵顺拍拍胸脯说，自己以前就是修机器的，这种东西，两三天就会用了。

8月3日，姜子毅在东直门准备乘公交车，又遇到一个跟魏贵顺极为“相似”的乞者。一样的轮板车，一样的佛号声。但是长发变成了平头，脏兮兮的黑衣服也变成了一身洁白的衬衫。那佛号最终提醒了姜子毅――这就是魏贵顺。

那天，魏贵顺给了姜子毅100块钱，希望他帮忙买英语磁带。当时姜子毅并没有拒绝他的钱，因为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最基本的信任。姜子毅说，对很多乞者而言，他们的心对很多人都是关闭的，只有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才能建立起一种心心相通的信任。

对于一名乞者而言，钱应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东西，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魏贵顺似乎对钱看得很淡。魏贵顺每次麻烦赵先生或是姜子毅买东西，总是事先把钱给他们，而且总是要多给，用魏贵顺的话说，他们这么辛苦帮忙，多给些是应该的。姜子毅开始很不理解魏贵顺对钱这么较劲的表现，还以为他是装出来的。随着两人的接触，姜子毅才明白这就是魏贵顺作为一个乞者的一种别样的尊严。魏贵顺这么做就不是以一个乞者的身份来和他交往，而是把他当成平等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