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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鹏:用榔头砸出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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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装修工人程鹏在砸墙。

砸掉一堵墙,打通整个房间,这是业主的意思。业主是个有钱老板,买了相邻的两个单元,要把它们打通成一个大单元。这两年,深圳房价飞涨,一平方要卖两万块,这两个单元少说也有二百多平方,程鹏干一天活拿120块钱,即使天天有墙砸,他也要一天不歇地砸将近100年才能砸出这两个单元来。

程鹏已经4天没开工了,手上只有200块钱,每餐只吃六七块钱的快餐,再不开工连交房租、水电费都成问题了。程鹏挣的钱,全部寄给远在重庆万州的母亲了,母亲用他这些年打工挣回来的钱,建了一栋两楼一底的房子。

2008年5月2日下午14点,程鹏来到市区中心的工地上,找一个正在干活的老乡。程鹏费了老大周折,甚至还通过熟人找到保安队长打招呼,才让当值的保安认为他没有偷盗的可能,放他进去了。保安不知道程鹏还是个诗人。附近新落成的图书馆,非常气派,程鹏在那里面做过装修工程。在干活儿时,程鹏常常发呆。发呆其实是他在构思自己的诗歌。他在《榔头歌》里这样写道:一锤砸在虚假的上帝/它并不存在。它看不到建筑者的疾苦/……一锤砸在建筑商的头/他榨取建筑者的剩余劳动。还压薪,拖薪,欠薪,扣薪/一锤砸在监工的脚上/这丧家的狗。向他捏紧愤怒的拳头/一锤,一锤,一锤/一锤砸在我的大拇指/榔头握得更紧/一锤砸在我的左腕/榔头在飞,錾子在追/一锤砸在零点三十分。天空破碎。

2008年5月1日下午14点,全世界人民都要休息的“劳动节”,程鹏却在他的出租屋里为几天没开工而忧心。

在深圳市福田区一个叫岗厦的城中村里,有一间将近10平方的出租屋,里面摆了两张双层木架床,住了6个人,程鹏和他的一个朋友住上铺,铺上摆了一排书,程鹏常常躺在铺上看书。这间见不到阳光的房间,每月房租650块,每月要用水电费100多,每个人每月大约要出150块钱。6个人里面,有2对夫妻,他们要过夫妻生活时得等别人都睡着了,但程鹏有时还是会被吵醒,醒来后的程鹏,就装着不知情,等他们结束后,房间里重归宁静,程鹏也就能再度入睡了。

深圳著名诗人客人是政府公务员,一次来岗厦村检查工作,到程鹏住的地方一看,大惊失色,“这怎么住人?”程鹏笑着说,“打工的不住这里住哪里?”

房间里有人在睡觉,程鹏带着我七拐八绕,最后绕到深圳中心公园,在荔枝林里的石凳坐着接受采访。

1980年出生于重庆万州的程鹏,从童年、少年直至今天,一直处在漂泊状态中。

刚出生不久,程鹏的父亲患病失去了劳动能力,母亲带着他和二姐改嫁到湖北武昌。两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担心留在万州的哥哥和大姐无人照顾,于是带着程鹏和二姐回到老家。之后,母亲改嫁了两次,每次都是带着程鹏走。

上初三时,母亲借不到学费,程鹏辍学了。还不满14岁的程鹏,一个人揣着一百块钱路费,背着二姐从广州带回来的牛仔背包(包里装着衣服和一本“五?四”时期的诗集)去新疆找大舅。安康、西安、宝鸡、兰州,一路向西向北,从没出过门的程鹏,居然没把自己搞丢,他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大舅在乌鲁木齐做处长,不想动用权力给程鹏安排好工作,送程鹏去了一个工地做木工。做了一个多月,程鹏被烧焊的焊花烫伤了腰,又加上想母亲,于是跑回了老家。

1994年,程鹏跟堂哥来到深圳,找在南头一家木材厂做工的小舅。人事部的职员怕他年纪太小干不了活儿,小舅说,“农村孩子,不怕吃苦。”程鹏在厂里的活儿是在干燥机旁烤板子,很热,每次都是浑身湿透。不过,一个月700块钱的工资,却让程鹏欢天喜地,“比村长还挣得多!”

一年后,程鹏不再为每月700块钱的工资高兴了,那时已经在厂报和民间刊物上发表了诗歌的程鹏,给车间主任写信,想换一份好点的工作。因为没像其他人那样送礼,没换成。再加上那阵子连续上了半个月夜班,很辛苦,程鹏便辞职不干了。左手食指被厂里的机器扎破的程鹏,在一个同厂文友的书上这样留言作别:XX木材厂是人才的聚集地,还是木材的聚集地?

表哥在北京接了工程,程鹏又跟着表哥去了北京,学做电工。有一个跟程鹏关系很好的电工,告诉程鹏“做电工的最高境界就是安全”,然而这个电工却被电死了,浑身烧得惨不忍睹。程鹏也被电“咬”过几次,不过他比那个电工朋友幸运。

那年在北京,开装修公司的表姐来看程鹏,见他们一帮人在楼顶冒着大雪干活,表姐大哭一场,然后把自己御寒的袄子给了他。表姐是除了母亲之外,对程鹏最亲的人,程鹏后来回深圳做装修,表姐借钱给他做本钱。看到程鹏在写作,2006年,表姐给了他4000块钱让他买电脑(他花了2500块买了个组装电脑,那电脑现在坏了,搁在那约十平方的出租屋里)。就连程鹏的母亲有病,也是表姐出钱医治。表姐一直叫程鹏去北京跟着她,但程鹏喜欢上了深圳,不愿意离开。

2001年10月,重新回到深圳的程鹏,有一次加班后回家,看到深圳的万家灯火,感觉很温暖。那时北京已经开始下雪了。他想跟这个城市发生点儿什么直接联系,于是便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程鹏”——深圳的别称是“鹏城”。

然而,深圳并没有向他张开拥抱的双臂。程鹏拿着表姐给他的15000块钱加盟一家装修公司,可那公司倒闭了,上百名跟程鹏一样的加盟装修工人血本无归,于是他们把衣服连在一起写标语,到市政府请愿还是没解决问题,表姐给的钱全打了水漂。

在深圳做的时间长了,程鹏慢慢地积累了自己的资源,有熟识的做装修的老板,接到单后便分给他一些水电的小单,于是程鹏便找几个人来一起做。深圳、东莞、广州、佛山,甚至广西,程鹏都去做过装修。有时一天赚一两千,有时亏本儿,某打工诗人装修房子时叫程鹏去干,装修完后因为质量问题,拖欠程鹏的工程款,到现在程鹏提起那人来还咬牙切齿。

程鹏的写作开始得很早,读初中时他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他的处女作被老师推荐到当时的《万县日报》发表。

1994年,在木材厂打工的程鹏,看到了安子的《青春驿站》,他很激动,下班的路上边跑边喊,“我要做深圳第一打工诗人!”后来,程鹏认识了安子和安子的老公客人,他的诗歌经由他们的推荐,开始不断地发表。

程鹏经常去网吧上网,狭窄的蜗居之外,网吧给他提供了广阔的精神空间,他在网络上认识了许多诗人朋友,他经常上《打工诗人》、《皮皮主义联盟》、《工人诗歌联盟》、《奥一专栏》、《广东诗人俱乐部》、《独立》、《第三条道路》、《诗生活》等诗歌网站。有时灵感来了,又来不及去网吧写,程鹏便在手机短信里记下自己的诗歌。

2008年5月1日晚上19时,程鹏去了南山区科技园某酒楼,“皮皮主义”当晚聚会。程鹏经常穿着背心去参加这样的聚会。但当天晚上,程鹏却换上了衬衣,因为要拍照,他还特意戴上了平光镜。他想让自己显得斯文一点。

程鹏的诗歌,充满了底层的呐喊,力量感十足,如他在诗歌《焊花落下 焊花落下》中所写:用几万吨的力砸断他们的骨头/用几万吨的力焊接他们的灵魂……

这样的诗歌,自然会有有心人关注的。2006年,深圳市文联的杨宏海邀请程鹏参加了在深圳举办的第一届全国打工诗歌论坛;2007年,鲁迅文学院在广州举办广东青年作家班,程鹏被推荐参加;由于朋友的推荐,程鹏的诗歌《漂泊的记忆》入选了《中国当代诗库2007卷》;从2008年开始,程鹏每年都有诗歌在《诗刊》发表;此外,2008年他还坐着火车去北京,参加了当年的全国青春诗会。

由于程鹏生活条件太差,诗人客人推荐他去报《改革开放三十年文学重点扶持工程》,如果能通过,每月有3000元补助。程鹏报了诗歌《劳动者之歌》。程鹏不知道自己报的选题能不能通过,他说,“写作是一种尝试,生活则是实实在在的”。“手!我有一双劳动者的手/一把大钳的手/拧紧生活的螺丝钉……”所以,等待选题批复的日子里,程鹏还得继续寻找一天120元的装修活儿干,因为他每天都要吃饭,每个月都要交房租、水电费,并且要寄钱给老家的母亲。他还想着将来发达了报答在北京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