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里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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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情网的人经常会变成软体动物，两个人中总有一个更爱另一个，经常是女人像鼻涕虫一样粘着男人……

上地铁前，我总会拎一份报纸，这15分钟的路程非常适合看一份当天的报纸。我发现，在地铁里，人们做的事情无外乎三种：打瞌睡或者望着车顶发呆，发短信或者用手机打游戏，看报纸。

曾经看到一个坐在我对面的小伙子在睡觉，他一定是累极了，头靠着侧面的透明板壁，双手护在有背带的黑色皮包上面，睡得很香。从他手的紧张姿势看得出，睡觉时的他还保持高度戒备。这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小伙子，有深圳人少有的红润脸色，他戴着无框眼镜，饱满的两片嘴唇微微张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他不知道，我一直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在车行的嘈杂中，在无数人没有表情的苍白脸孔中，像孩子一样熟睡的他像一幅安静的画，如此生动。

有片刻，我忽然很心疼他累成这个样子，有种想摸摸他浓黑头发的冲动，用了很大的力气压住了这荒诞的念头。直到我下车，他还在熟睡。

我还看过很多张在地铁里睡觉的脸，多是睡得很浅，打瞌睡时，也不能摆脱紧张。他们的眉毛拧在一起，神情不是很放松。一些女人的脸色很不好，黄而黯淡。

这个城市的脚步永远像疯子一样匆忙，或许在地铁上的十几二十分钟，大家终于可以放心地打个盹。

几年前，当手机还是个新鲜事物的时候，在公共交通工具上，经常有一些显摆的人大声地用手机讲电话，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在用手机。现在，在公交车上或者地铁里，越来越少看到故意大声讲话的傻瓜了。在这空洞的无人说话的时间里，很多人选择发短信或者打游戏。一排6个人的座位上，我最多看到4个人在发短信。有一次，我窝在角落看报纸，一抬头，发现自己被3个发短信的包围了。他们发短信时嘴角含着笑，眼神出奇得温柔，他们用表情和对方进行着虚空中亲密的交流。

我们不再像10年前在车上和陌生人亲密聊天，我们选择利用一切可能的碎片时间，和远方的人用手指说话。

我经常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偏低，因为我在很多方面非常蠢笨，比如我不会打牌，不会打任何游戏，哪怕是手机中最弱智的游戏。所以，看到那些拿着手机狂打游戏的人，我总是充满真诚的羡慕。如果在地铁上，我身边恰好坐了一个正在玩游戏的人，我会一直看着他玩，看着炮弹把屏幕炸得稀里哗啦，在他的游戏世界里惊讶一路。

我曾经和一对打游戏的情侣同坐，他们的脑袋抵在一起，胳膊挎在一起，却各自拿着手机，玩着不同的游戏。他们的身体离得很近，精神上却有各自不同的天空和世界，这真不错。一路上，我都在看那个女人的手机屏幕上不断垒的砖头，一会儿砖头多了，一会儿“轰”的一下，又什么都没有，让看了半天的我无比恼火。

吸引我的还有地铁里的很多情侣，坠入情网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会变得从神态和穿着上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钻出来的：一个耳朵上打环，留着草一样倒立头发的男人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个打着鼻环，穿着前卫靴子的女人；一个穿着雪白衬衫打着领带的文静男人的女友，经常是穿着优雅长裙留着梦幻长发的琼瑶式女生。情侣总是配套的，有什么样的男人，就会出现同样默契的女人站在旁边。爱情会让两个人同质化。

坠入情网的人经常会变成软体动物，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更爱另一个，至少从动作和肢体语言上。经常是女人像个鼻涕虫一样地粘着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一面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一面不停地抚摸他的胳膊或者腿。我唯一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像花痴一样，在那么多人注视下，一遍遍地摸着女友的脸，后者则面无表情，神情麻木。

这种从形式上倾斜和不对等的情侣关系不是我欣赏的，我欣赏那种沉默但无比默契的情侣。曾经在地铁上看到过一对，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毛衣，面对面站在车厢中部，男人环着女人，他们温柔对视着，有时男人会低下头和她说着什么，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如此安静，但紧紧地倚在一起。这样的情侣让我感觉到他们是真正内心的交融，虽然没有太多夸张的肢体语言，但我已经知道，他们如此相爱。就像我在看《南方都市报》一个专门登摄影作品的栏目“瞬间”时，一个叫陈志刚的摄影师拍了一张让我感动的照片：两个穿一样红色外套的情侣，他们用长长的鹅黄毛线围巾绕过他的脖子，再绕过她的脖子，就这样走在冷冷的冬日。这幅照片让我读到所有关于爱的温馨。

每天的地铁就像长长的情景剧，让我看着没完没了的人物在晃动，读着他们片刻的人生。不想看这出情景剧，也不想读报纸的时候，我就带本书去看。我有一个宏伟目标，每天利用路上来回的30分钟，可以把书柜中几百本书全部细读一遍。

有一段时间，我去图书馆借了一个系列画传，有毕加索、达利、高更、康定斯基。这些画传是全彩色的大开本，汇集了这些画家的优秀作品，再配上简要的背景说明。

那天，我正在读高更画传，在一片明亮的橙色中，在女人简单的笑容里，体会着他在塔希提岛所感受的原始的热力和奔放。旁边有一个头发乱糟糟一口黄牙的中年男人，他观察半天，一直很想和我搭讪，突然对我说：“你这么喜欢看漫画啊?”

编后地铁是人生旅程中的瞬间，你的这个瞬间可能是公交车，或者毛驴车。无论用什么方式行走，都别忽略了你身边的风景哦！编辑张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