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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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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渐渐感觉到暑假的漫长和无聊。就像一块蛋糕,刚刚开始吃的时候是香甜的美味的,令人爱不释手。可时间长了,慢慢让人感觉腻,感觉乏味,甚至有些恶心。我这样感觉,沙子金、侯自新也这样感觉,更不用说我们的头儿和小勇了。我们躺在大坝下面的树荫里,百无聊赖。

沙子金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上辅导班呢,里面人多,一定很热闹,说不定还会结识到新的朋友。”

沙子金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让老师们喜欢的学生,他和我一班,上课从来不乱说话,不做小动作,不吃东西,不抄袭作业。但是沙子金的成绩并不很出色,怎么说呢,也就是前二十名左右吧。所以他也是最容易让老师遗忘的人,他不捣乱,所以不用去管他;他成绩不突出,考到前十名希望也不大,所以不是老师重点提携的对象。因此,沙子金很像他名字中的那个字——沙,一粒细小的沙子,一粒普普通通的沙子,一粒容易让人忽视的沙子。当时,沙子金是想去上辅导班的,但我们三个对辅导班并无好感,几番狂轰滥炸,沙子金妥协了。我们说,辅导班是什么,是一个变相的幼儿园,你去吧,你去了你就变得更加脑残。不是嘛,我们的义务教育是不收费的,但去辅导班,就得交学费,一个月两百块呢。沙子金你去吧,你妈妈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就进去了。沙子金沉默了。

和小勇是我们这一伙的头头。他开学就要读初三了。他学习很差,不是一般的差。他读初一时成绩还可以,他和我姐姐一个班,但后来,姐姐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叫王素婉的女生,天天给那个女生写信,但那个女生就是不理他。姐姐说王素婉长得很漂亮,脸色有些黑黄,笼了一层淡淡的忧郁,眼睛很大,但是看人的时候让你觉得她离你很远,很远。今年夏天,她毕业了,也就是说她不会再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出现,这让和小勇的眼神更加恍惚,看什么都心不在焉。

听完沙子金的话,和小勇说:“你去啊,辅导班不是还没有结束吗?去当你的乖乖学生啊。”

沙子金撅了嘴:“我不就这样说说嘛。”

我沉默着,其实我和沙子金的想法一样,但我不敢说罢了。

侯自新说:“哎,还是躺在这里好好看看天吧,天天村这头到村那头,哪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不过,如果我们有钱就好了,听说宋高歌去旅游了,这小子。”

我能听出侯自新的羡慕,是啊,谁不羡慕呢。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和旅游无缘。宋高歌的爸爸是大老板,做服装生意的。我妈妈说,人家一年挣的钱就够我们花半辈子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数目,我只能想象。所以,我除了羡慕还有点妒忌。

和小勇本来嘴里衔了一根狗尾巴草,两手交叉着放在脑后,似睡非睡的样子,忽然他坐了起来,问道:“哎,我们顺着这条路能去哪儿?”

“杨庄啊,这你都不知道?”沙子金说。傻瓜都能听得出,沙子金还在生和小勇的气。

“不对!”和小勇语气很平和。

“那——”侯自新眨着他的小眼睛,愣了有十秒钟,然后就笑了。侯自新是我们四人中最矮的一个,也是整过容的一个,当然他的整容是很无奈的。一天晚自习后,他骑着车子走在桥上,因为风特大,就把他刮进了河里,结果,就挂彩了。他的眼睛本来就小,眼角处又缝了三针,就把他的眼皮吊了起来,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但我们都喜欢和他在一起,他很风趣也很幽默。拆线后,他看着自己的伤疤说:“人家老了才做的整容术,我提前就做了,只不过我做了拉皮,还不是一个帅哥,可惜了。”

此时,侯自新正眯了他的小眼,眉毛往上挤着,笑眯眯地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不过,他可是很厉害的,我爸爸说,我们村里惹谁都行,就是不能惹他。”

我们已经知道侯自新说的“他”是谁了。他是我们村的老赖。老赖五个儿子,个个长得像武松,让人望而生畏。当然最让人生畏的不是他们的体形,而是他们的团结。不管谁有了麻烦,五个儿子一起上,这让很多单门独户的村民发憷。而他们的父亲,老赖,更是名副其实,仗着自己五个儿子,在村里自诩德高望重。有时候儿子们惹了麻烦,他打前阵,去人家家里坐着不走,让人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他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还要人家给他治病。所以,自从张旺财家因为宅基地和他的三儿子发生纠葛,老赖跑到人家里待了十天,赖了旺财几千元的治疗费后,很多村民对老赖父子就敬而远之了。

我、沙子金、侯自新都不说话。看来,我们都知道和小勇的提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知了在树上直着嗓子叫,让人心烦意乱。

和小勇从地上爬起来。他说:“你们不去我去,胆小鬼。”

说着,和小勇就往前走。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侯自新看了我一眼,慢慢站起来,跟了和小勇往前走着,不过脚步有些踌躇。

我看着沙子金。沙子金看着天,天上有几朵白云,悠悠地飘着。看上去是那样柔软,那样飘逸,很像妈妈抓在手里的新棉絮。一时间,我怀疑是不是我家的棉絮从袋子里偷着跑了出来。

眼看和小勇的身影就要拐过那片玉米地。我迟疑着站了起来。如果把和小勇和侯自新看成一股势力,把沙子金看成另一股势力,我更愿意跟随和小勇,因为很多时候他能给我们勇气和信心,这是和我一样大的沙子金给不了的。所以,我跟了上去。

那片瓜地出现了。

我们潜伏在玉米地里,偷窥着眼前的瓜地。瓜地镶嵌在一圈玉米地的中间,好像一个大大的湖泊,宁静而安详。一个个滚圆的西瓜,正晒着阳光,懒懒地沉睡着。那样和平的沉静,让我们小小的身躯里不由自主地生出很多勇气。偷瓜的渴望此时如西瓜一样滚圆滚圆的。它似乎悄无声息地潜入我们的大脑,无极限地膨胀着。嘴里一下子干渴得厉害,似乎要冒起烟来。我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退缩很可耻。侯自新压低声音说:“真是天助我们,老赖不在地里,他不是睡着了,就是回家了。”

是啊,瓜地尽头的小屋里一点声息也没有,似乎那就是童话中的一座小房子,被一阵风卷来随意扔在这里,或者,是一艘泊在港口的小船,仅此而已。

“侯自新,你望风,我,还有你,去摘瓜。注意,一定别出什么动静,不要挑,看到了就摘,我们摘的目的不是吃,我妈妈买的西瓜还有半个呢。”和小勇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跟着和小勇弓着身子摸到瓜地旁边的沟里,静静地像壁虎一样贴在沟边上。此刻,瓜地更像是一个睡熟的婴儿,谁抱都可以,隐隐的,我们似乎还能听到它打鼾的声音,这让我们紧张而激动的心一下子平静了很多。和小勇和我对视了一下,爬了出去,我紧随其后。我摘了一个就出来了。我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不跳了,一种要被淹死的感觉既让我害怕,又让我兴奋得要死。

和小勇不愧是我们的头。他摘了两个,且都比我摘的要大。就这样,我们三个一人抱着一个瓜,潜入玉米地的深处。等到我们从地里出来,看到沙子金还在那里躺着。我们把瓜放在地上,拍着双手,夸张地掸着衣服上的尘土,那感觉就像是干了一件顶天立地的大事。

“老头一定是在屋里睡着了。”和小勇自信地说。

“我们运气太好了,他一定不会想到,还有人敢摘他的瓜,老虎屁股还有人敢摸。这瓜,我们……” 侯自新说。

我随了沙子金直直的眼光,愣住了。我敢说我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惊吓。老赖就在我们身后站着。我的脸烧了起来,随后,我觉得全身发冷。

“说吧,第几次摘我的瓜?”仿佛有一把利剑刺在厚厚的冰川上,扬起的冰屑让我们的脑细胞都冻结在一起,一时什么思维都没有了。

和小勇的嘴巴一直张着,这让他看上去有些痴呆。侯自新脸色煞白。

沙子金坐直身子说:“一次也没有。”

“你还敢抵赖?东西在这里摆着,还想抵赖?行,我不和你们说话,你们还是孩子,我找你们家长去。我就不信你们偷鸡摸狗,家长不管。”

说着,老赖走了,他倒背着手,步子迈得很大,脖子往前伸着,很像闻到了美味的一只老狐狸。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回家的。

我妈妈一见我就哭了。她说:“你没有吃过西瓜是吧,你没吃过是吗?”砰的一声,她把一个大大的西瓜摔在我面前。碎裂的瓜皮带着汁水砸在我脚上。

那是妈妈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瓜。我和她去买的,她用电动车带着我。一块钱一斤,那个西瓜花了妈妈十二块钱。买回来就在那里放着。妈妈说想吃我就给你切一块,不想吃就等你爸爸回来切。我说等爸爸回来一块儿吃吧。爸爸在离家三十里远的一家工厂干活,天天黄昏的时候回来。一回来他就去洗脸,然后喊我去给他倒掉洗脸水。他的洗脸水黑乎乎的,上面好像还漂着一层油,把水倒掉之后,盆边上会挂住一圈黑乎乎的东西。

我哭了。我忽然害怕看到爸爸回来。以往我多么希望听到他摩托车的声音啊。

妈妈说:“人家和我们要五百块钱,你摘的什么瓜啊,金瓜啊?五百块呢!”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流进嘴里,我一口一口地咽进肚子里。黄昏临近,鸟们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似乎在谈论我,有几只还飞到我的肩膀上,大概把我当做雕塑了。不过,我一点也不讨厌它们,我真希望此时我只是一棵树,没有脚,从来没有挪移过半步,能让它们在上面做窝。但它们还是飞走了,我被海水一样的黑暗所吞没。我开始有些恨和小勇了,都是他惹的。如果不是他的提议,我躺在那里看云多好啊。那么美丽的云啊,此时它们去了哪里?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如果你有心情去看云,那么你是幸福的;如果你有能力欣赏云,那么你是聪慧的;如果你能和它们一起去周游世界,那么你是幸运的。可此时,我什么也不是。如果一定要定性我是什么的话,我就是一个傻瓜。

我姐姐走了过来。她很陌生地看了我一眼,说:“傻瓜。”

爸爸回来了。爸爸听了妈妈的陈述之后沉默着。他洗了脸,还是喊我去给他倒洗脸水。我看着盆边上那层黑乎乎的东西,眼泪再次砸了下来。

晚饭沉默得吓人。偶尔爸爸让妈妈给他添饭。我听着爸爸吃饭的声音,感觉怪怪的,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

我们还没有吃完晚饭,沙子金的妈妈来了。她是一个瘦小的女人,总是皱着眉头。我们都知道,沙子金的爸爸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她在沙子金上学之后,就去村里的小加工厂干活,沙子金说妈妈一个月也就挣六百多块。

她一见到我爸爸就说:“大兄弟,这事咋办呢?五百块啊,他可真敢要啊。”

我爸爸放下饭碗,擦了一下嘴巴说:“怎么办?就按人家说的办。”

“真给?”我妈妈瞪大了眼睛。

“真给。花钱买个记性。我昨天不是给了你一千块嘛,别存银行了,你明天给人送去。”

沙子金的妈妈看了我一眼说:“宝娃子,我家沙子金不是没去摘瓜吗?”我点了点头。

沙子金的妈妈把目光又转向我爸爸。我爸爸说:“老赖能信?他信就成。”

我沉默着。其实,沙子金的妈妈知道答案。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老赖。

沙子金的妈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几乎要哭出来。她说:“沙子金要是一条小狗,我一下子就把他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那一夜,我几次从噩梦中惊醒,不是被野狗追着跑掉了鞋子,就是跑到悬崖上,进退无路。

第二天,我妈妈给老赖送去了五百块钱。我妈妈说:“你也去,给人道个歉。”

我去了。老赖说:“把钱放那里吧,以后长个记性,什么东西也不能拿人家的,如果改不了,长大了就是贼,就不是几个钱的事了。”

我妈妈说:“是啊,大爷您说的是。”

从老赖家出来,我迎面看到了沙子金和侯自新。他们两个都低了头,沙子金的妈妈眉头锁着,胃痛似的缩着身子。侯自新妈妈的嘴又歪了,她一生气就那样。

和小勇一下子成了我们的靶子,我们纷纷把怨恨、指责和诅咒的剑刺向他。骂过之后,我们忽然觉得很不公平,是啊,事是和小勇提起来的,凭什么我们交五百块,他也是五百块?他应该比我们多才对。更可气的是,和小勇一家似乎一直没出面。据小道消息称,老赖已经发出狠话,说晚一天就再长五百。

我们一起去了和小勇家。其实说一起也就是我和侯自新。沙子金恨死了和小勇,他说以后再也不会理他。

和小勇在家里躺着。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看到我们说:“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和侯自新沉默着,这样的道歉有用吗?

和小勇说妈妈死活不给他钱,说等他爸爸回来,已经给他爸爸去了电话。但和小勇的爸爸远在东北,要回来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和小勇说他爷爷快要回来了。和小勇的爷爷在县里打工,已经给他去了电话。说完这些话,和小勇沉默着。但忽然,他坐了起来,说:“他这是敲诈,我要去告他。”

和小勇的奶奶走过来说:“小祖宗,你就消停消停吧,告状是那么容易的?”

和小勇又躺下了。

和小勇的爷爷回来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二个小时,远远超出了老赖限定的时间。我和侯自新悄悄候在老赖的门口,静候一场好戏开场。说实话,想到那五百块,我的心已经不痛得发颤了。为了让我长记性,我妈妈说开学以后,我的零花钱一分也没有了,各种各样的要钱理由一概取消,新衣服也不会买。我只能无条件接受。侯自新的妈妈对侯自新的惩罚是不准看电视。侯自新对电视可以说到了痴迷的地步。侯自新说不让看电视太难受了,你说戒毒会不会就这样啊?侯自新眨着他的小眼睛问我。我说可能吧。沙子金远远地离开我们,我看到他拎着酱油瓶子去买酱油,我喊了他一声,但他连头都没回,好像我是贩毒的。

“五百块一定不行了。”侯自新有些激动,脸都有些红。

“是啊,老赖一定不会答应的。”我附和着。

和小勇的爷爷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他是一个很能干的好老头,个子很高大,走起路来还像一个年轻人那样轻快,他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愿意听他聊天。他一顿饭能吃四个大馒头,和小勇的奶奶蒸的馒头像碗口那样大,一顿四个,这让我们听起来就觉得他很了不起。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推着车子步行去县城,一天一个来回。我知道到县城有五十多里路,现在坐公共汽车走走停停还要一个小时呢,所以我们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夸张。但我爸爸说那是真的。

他的步子很缓慢,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他的身后,是低眉顺眼的和小勇。

我和侯自新跟了上去。

和小勇的爷爷对老赖笑了一下,那笑就像大地上裂开的口子,干硬,荒凉,疲惫。他掏出钱来,放在桌子上。老赖点了一下,慢吞吞地说:“这些不行。如果昨天送来这些就够了,现在,这个数不够了。”

和小勇的爷爷掏着口袋,又从里面掏出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

老赖扫了一眼,很坚定地说:“不行。”

爷爷愣在那里。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胡子抖了起来,很剧烈地抖了起来。然后,他二话不说,走了出去。

我们三个门神一样傻立在门口。我有些后悔来这里。

没有人说话,老赖的目光从我们每个人的脸上过了一遍。那老鹰一样犀利的目光让我觉得此时的一切仿佛都不是真的,它只是一场梦,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做的一场梦。似乎过了好久,爷爷回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箱子酒,那酒叫金六福,我听爸爸说那酒好喝。

老赖那张密布了乌云的脸,微微亮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暗淡了。

爷爷站在那里,雕塑一样。

老赖说话了,我盯着他的嘴巴,那些字一个跟着一个子弹一样从他的嘴巴里射了出来:“东西你提回去,我只要钱。”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像一颗原子弹一样爆炸了。对,一点都不夸张。

爷爷冲着老赖跪了下去。

我们被炸晕了。天地好像又回到洪荒时代,没有声音,没有语言,没有思想。不知过了多久,和小勇的哭声天崩地裂地响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老赖家走出来的,又是如何回家的。等到我有能力哭出声音来,爸爸已经下班了。在我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爸爸的脸色寒霜一样凝重。好久,他说爷爷不是在乎钱的人,他是条汉子,他这一跪会让和小勇一下子长大。我听着,但我不太明白爸爸说的话。

我不再出门闲逛,很多时候待在家里,有时候看看书,有时候帮姐姐做饭。有一次我做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我一端上桌子,姐姐就说:“名牌,一定好吃。”

“啥名牌?”我一头雾水。

“傻瓜牌啊。”姐姐做了一个鬼脸。

有一天,侯自新来找我玩,他说:“我们去看看和小勇吧。”我沉默了一会,说:“好吧。”我们几乎忘了和小勇。

和小勇的家门锁着。我们去了他奶奶家。他奶奶正在洗衣服。看到我们,她只是瞅了我们一下,就接着洗她的衣服。那一眼让我很不舒服,好像惹了事的是我们,而和小勇只是个受害者。

“奶奶,和小勇呢?”侯自新恬着脸问。

“干活去了。”

“去哪里,干什么活啊?”

“不知道。”说着,奶奶呼啦一下把一盆脏水倒在我们脚下。

我拽着侯自新离开。“好像惹事的是我们。”一走出门口,我就气愤地嚷起来。

“虽然和小勇提的头,但我们也有责任,如果当时我们不跟了去,也许他一个人走走就回来了。”侯自新说完看着远处,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愣了。看着侯自新被吊起的眼皮,觉得侯自新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侯自新了。

就要开学了。我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把该带的东西都装进去,但我的书包太小了,还有好几本书装不进去。我本来是打算买个新书包的,但现在我连提的资格都没有。我找了个塑料袋,把那些挤不上船的难民似的书放了进去。

暑假最后一天,我正在家里洗衣服,侯自新来找我。他说:“和小勇让我们去大坝集合,都去。”

“干什么?”我迟疑着。在我的意识里,和小勇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需要思考的词,否则,我能是姐姐眼中不折不扣的傻瓜吗?

侯自新说:“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我和侯自新到大坝的时候,沙子金已经在那里了。沙子金不理我们,眼睛盯着一棵大树看,那是被雷电击过的一棵树,碗口大的伤疤已经愈合了,很多新鲜的叶子长满树干,心情好的时候,看上去也是一道风景。

和小勇就在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出现了。我瞪大了眼睛。和小勇似乎变了一个人,他的脸很黑很黑,是太阳晒的那种黑。让我感觉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怎么说呢,以前就是他看着你,也让你觉得很空洞很茫然,好像他的心丢失了,丢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但现在,那种感觉没有了,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照在我们身上。“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我要给你们道歉。”

我看了一眼沙子金,他把头扭到一边,头抬得很高。

“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们。这是活挣的钱,沙子金,这是五百块,你收下吧。”

我愣了。我看着沙子金,他的脸变得通红。显然,这太出乎他的意料,岂止是他,风都愣住了,拽着树梢,一动不动。

“沙子金,你拿着,给我一个承担责任的机会吧,我爷爷说是个男子汉就该勇于承担。”和小勇拿着钱的手固执地举着。

“拿着吧,沙子金,你是无辜的。”侯自新说。

沙子金看了我一眼,那是询问的目光。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沙子金接了钱。他低了头,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

和小勇拍拍他的肩膀说:“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和小勇把目光转向了我和侯自新。他说:“你们两个一人一百吧,我就挣了这么多,剩下的,我明年干活还给你们。本来我打算不上学了,但我爷爷说如果我不上了,那我就真是老赖认定的小混混了。所以,我们以后要好好读书,读出个样儿来,我们不是偷鸡摸狗的混混。”

“和小勇,这钱我不能要。”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的时候,侯自新说话了,“这事虽然是你提的头,但我们两个一样有责任,如果我们当时极力阻止你,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还有,是我们跟你去的,你并没有强迫我们。”

我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我的责任大。”和小勇固执着。

“不,你也要给我们一个承担的机会,否则,我们会很内疚。”侯自新说。

我只是使劲点着头,好像我的头被上了发条一般。真的,我似乎一下子丧失了语言能力。我从心里佩服和小勇,佩服侯自新。

我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四棵树,对,是四棵经历过雷击的树。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