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吃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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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掉你！”这个说法，不但见诸于一些电视广告，很多时候也会用于表达喜爱之情。看到可爱的小朋友，可能也会啃着小朋友的小手说，“吃掉你！”和爱人在一起，也会有某些时候――很可能是限制级的时候，“吃掉你”这句话脱口而出。所以能说出“吃掉你”，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不过，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表达爱意的“吃掉你”这句话真要变成一个动作，温情或者艳情的场面，瞬间就会变得惊悚起来。不管对象是人还是动物或者植物，感觉都像是一个冷笑话，不像是真的。最近看的日本电影《蜗牛厨房》，乍看之下，是一个关于美食的家庭温情故事，画面还很瑰丽、情节还离奇。最离奇的是影片的后面，厨神女主人公的妈妈把一直珍视无比，当作心尖宝贝伺候的宠物猪交给厨神，让她送去杀掉，然后在婚礼上以全宠物猪宴招待宾客。而厨神自己，也把一直默默看顾自己的一只鸽子杀来吃掉，然后重新获得了语言能力。这样一来，我很难再认同这是一部温情脉脉的电影，只能认为它是一部重口味影片。

在“卡哇伊”的表面之下，有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冷酷内核的类似电影，还有《小猪厨房》：一个小学老师让小学生们一起饲养一头猪，最后来投票要不要杀掉它来吃。这部电影比上一部还好一些，小孩子们没有亲口吃掉自己养大的猪，但猪还是被送去了屠宰场。主演妻夫木聪曾经说，他认为猪还是应该被吃掉，但会感激猪为人所作的贡献。

这个事情想起来真是让人为难，就好象“银河漫游指南”系列的《宇宙尽头的餐厅》里，一头牛耐心地跟食客商量，究竟应该如何烹调自己，才会更美味。一旦当你给某个动物起一个名字，再满怀爱心地看着它成长，一般来说就很难再把它看作食物。如今城市里养鸡的人很少了，不过但凡小时候有过养鸡经验的人都能记得，亲手养大的鸡要被屠宰的前夜，内心是多么地难熬，它变成一碗鸡汤摆在面前的时候，眼泪是如何战胜了口水。所谓“君子远庖厨”恐怕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我有时候都疑心，大型超市的建立就是为了摧毁人和饲养动物之间的这种关系。

不过，老派的食物爱好者们应该不会在乎这个。小时候为了养的鸡掉眼泪，也常常被家里的长辈说是“太孩子气”。对于他们来说，养你，爱你，就是为了吃你。如此才回到人类最古老的农业活动之一：养殖的精髓。很残酷啊，但仔细想想几千年来，人类就是这样依靠动物而繁衍下来的。对于古代的人来说，爱护家养的动物，是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动物很有用，可以看家，可以耕田，可以生产肥料，最终还可以吃。我们这些情感泛滥的现代人，对这样的传统已经很陌生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的进步吧。

古代人的食用动物光谱，比现在要宽得多。狼、马、狐狸都是写入《礼记・内则》的肉食，还有服食禁忌。而如今广为鄙视乃至仇恨的吃狗，按照尚秉和在《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里的说法，直到隋唐之前，还是很普遍的食俗。孔子的餐食菜谱里，就有烤狗肝。如果按照《礼记・内则》里的做法，是要用猪网油裹上，然后炙烤。然而狗又是那么常见的动物，有些汉代出土的明器，尤其是做成谷仓状的陶屋，门口总是会趴着一条狗。想来那条作为模型的狗，搞不好也已经被吃掉了，心情颇为复杂。它的主人泉下遇到它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啊！文明的进步真是让人内心挣扎。

但也有一些动物，养得很广泛，但有禁忌不吃。比如牛――当然不是像印度的“圣牛”那样的原因，而是因为牛耕作辛劳，很多农家会为耕牛送终，宋代的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还写过因为吃牛肉而遭到报应的事情。直到上个世纪初期，贵州安顺还有不少人家保留这种传统。对于爱心充盈的人们，这总是一条好消息。

“爱你，吃掉你”的传统，恐怕也是上古时代的原始思维遗存。对于远古的人和现在还有的食人族来说，吃一样东西是要吸收其中的力量，不论人还是兽。由此衍生出来的一套哲学，是把心爱之物埋葬在自己的肚子里，由此和为一体。库克船长在夏威夷的遭遇，有点类似于这个道理。当时的夏威夷部族有一套精致的信仰结构，库克被当作外来的神，而这个神在接受一系列的供养之后，最终是要作为牺牲被献祭的。也许要按照这个思路来看，《蜗牛厨房》才能被视作一部温情片吧，人们充满爱意地吃掉心爱的小猪，并且感念小猪为他们所作的贡献。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要回到远古的思维方式似乎也有一定难度，所以还是感觉颇为奇突。唉，吃这个事情，虽然带来很多愉悦，但总是在伦理上让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