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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的秘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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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中学毕业了,快六年的中学生活,什么事最烦恼?烦恼是有的,而且夹着气愤、不平。

这指的是什么呢?主要是指被“长辈们”曲解!包括老师、爸妈,甚至你这样的“大人们”。你们是过来人了,就总在门缝里看我们、猜我们,什么事都把我们往坏处想。其实,有时我们闹点小恶作剧,是被气出来的!

你信不信,初中三年,我没喊过一个女同学的名字。男女同学天天坐在一个教室里,一千零九十五天,彼此不说话,像隔了一个星球。原因很简单,班主任是个女的,厉害得很。谁跟女同学说句话,说什么,声音大小,速度快慢,表情如何,她全要了解透彻。然后,给你无数的麻烦。所以,男女同学之间筑起了一扇铜墙铁壁。

上高一了,班主任骆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老师,原以为他没有女老师那么嗦,其实不然。

坐在我前面的女同学像叽叽喳喳的鸟儿,整天说呀笑呀没个完。人家跟你说话,你最起码的礼貌就是听,对吧?时间长了,习惯了,感觉听她说话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自习课,她总会找出很新鲜的话题。

“美国谢尔登的书不错,一流的。《女强人》《狰狞的夜》《有朝一日》,本本都很棒!”这不,她又来了。我觉得书包里那几本书已经够烦人的了,平时根本没有时间看小说,对于谢尔登,我一无所知。

“我呀,现在是谢尔登迷!我觉得福尔摩斯探案的书光是情节离奇,没有人物性格,没有味道。什么安娜、玛丝洛娃的,又嗦,又不惊险,越看越闷。谢尔登不同,他的小说有情节,人物又有性格,尤其把人的心底世界写得透彻。我呀,一晚看一本,精彩的地方,巴不得把它背下来……”

她讲得眉飞色舞,弄得我心里也痒痒的。放学时,她把一包东西塞给我,“给,《狰狞的夜》,好不容易借来的,快点看完还给我!”

“噢,我可以看看么?”背后忽然传来骆老师的声音。

唉,倒霉!我老老实实把书交了上去。骆老师把我俩“请”进办公室,说了一列车的道理。晚上,还到我家“登门拜访”。充分肯定了我的优点之后,就谆谆告诫我要专心学习呀,男女同学来往不要太随便呀,等等。哎呀,当爹妈的最紧张的是“男女来往”这四个字了,尽管班主任说得很婉转,很含蓄,但这也够我受的:妈妈的脸拉得长长的,爸爸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敢发誓,那时那刻,我的神经还没搭上“男女”这条线,倒是他们提醒了我!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骆老师走时,出于礼貌,我送他下楼,硬着头皮与他说了句“拜拜”!

没想到第二天上课,骆老师竞就我的“拜拜”评论了整整半个小时!什么应该纯洁祖国的语言呀,什么要消灭“洋泾浜”呀……一句话,说“再见”是最纯洁的爱国语言,说“拜拜”呢,是卖国主义!

我哭笑不得,“拜拜”有什么不好!平声、叠音、响亮、动听,有音乐美!什么叫纯正?我向您老先生双手作揖,说声“小生告辞了”,这比“再见”更纯正……我心里嘀咕着,憋不住“嘿嘿嘿”地傻笑起来。这算气愤还是滑稽,你来定吧!

开心?憋气?

我们最开心的事往往从憋气开始。还是说那位骆老师吧。他的永恒话题是“旧时(过去)……”――五十年代他们怎样热情奋发呀,六十年代他们怎么虔诚积极呀,每当“话旧时”,总拿我们比,节节课比,天天比,周周比。好像我们生来就矮他们半截,专门拿来让他比的!

中学生最大的能耐是容易解脱闷气。骆老师说他中学时100米自由泳的速度是56秒。我们憋气呀,一咬牙买了早泳月票,天天练自由泳。一个月后,把骆老师拉去按秒表。哈,我比他快了5秒,我们乐得乱成一团,他在一旁莫名其妙。一次班委开会,骆老师一高兴,又讲“旧时”了。说他们暑假自己组织单车旅行队,去西樵山采集植物标本,活动搞得好得不得了,等等。言下之意我们现在好像读幼儿园,事事要老师做保姆……咳!这口气能憋得住么?一个星期后,国庆节放假三天。我们十个男同学骑单车去了韶关丹霞山!比他的西樵山远了整整五倍,还载了一箩筐红砂岩标本回来!老先生不知道这事由他而起,竞大惊失色地请来家长,说我们冒险。哈哈,管他呢,我们赢了,开心了好几天!

那次元旦汇演,老先生又津津乐道地谈他“旧时”演话剧《雷雨》,如何拿了全校第二名。还说我们现在营养充足,精神贫乏,缺少艺术细胞。啧啧,这还得了!我们一憋气,又来劲了。天天中午加班,自编、自导排练了八个节目。我们拿电影片名凑相声,说我们自己的,妙极了!挑几句给你听:

甲:课堂提问――

乙:《哑女》《哑姑》

甲:老师来了――

乙:《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甲:班主任――

乙:《垂帘听政》

甲:考试前――

乙:《顾此失彼》

甲:考试后――

乙:《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甲:成绩公布――

乙:《悲惨世界》

甲:家长会后――

乙:《今夜有暴风雪》

你猜我们演得怎么样?哈哈!总分全校第一!我们开心死了。

激动?清醒?

不,不不!你错了。我们挺爱老师的。我们爱老师,可老师总不理解我们,这有什么办法?比如对骆老师,我们就很爱。

上学期校运会,最后一项是1500米长跑。我与另外三个同学参加。四个人,心齐步快,遥遥领先了半圈。大概是冲得太快,后劲不足,最后一圈,都有点支持不住了。全班同学举手顿足地喊“加油”,可我每迈一步喊一声“没油”。骆老师那天一反常态,竟然跑到运动场陪跑,而这是违反运动会规则的!他仰着头,喘着气,背弯弯的,裤脚高高卷起,露出两条瘦长的腿,活像一头老骆驼,滑稽得很。可我没有笑,笑不起来。他吃力地跑着,声嘶力竭地喊:“加、加油!噢,加――油……”

我听到他喘气的声音比喊声还大,心头一热,劲就来了,喊了一声:“有种的,冲呀!”

胜利了!全班同学拥到终点线,不是扶我,而是扶骆老师――他连站的劲都没有了。当然,我们真想把他抛起来,可又不忍心――他那副老骨头,一抛就会散架的。

学期结束前,骆老师告诉我们,他不跟我们上高三了。我们一帮男同学,开了个“大食会”,硬把骆老师拉来。一边吃,一边把我们的委屈、憋气,“嘟嘟嘟”地吐出来。我们嘻嘻哈哈地吃,嘻嘻哈哈地说。骆老师的脸绷得紧紧的。最后,他挺伤感地说:“唉,辛苦了两年,原来我……我总是你们的对手。你们事事与我‘拗手瓜’(掰手腕),总是我输,不中用,不中用呀……”

我连忙说:“不,不是的,你赢了,最后赢的是您!我们连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世界也输给您了,输的是我们……”

真窝囊!我的嗓音都打颤了,鼻子也酸酸的。不瞒你,我那帮平时号称响当当男子汉的兄弟,听了我的话,都直想哭!

这大概叫激动吧。就在那一瞬间,我们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