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可以去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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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16岁那年脸上冒出第一颗痘痘的时候，突然哀伤地意识到，自己对男生榭的爱恋，已是藤蔓一样，在心底疯狂地铺陈开来，它将一颗敏感脆弱的心，牢牢地包裹住，直至最后，连呼吸的余地，都不给我留下。

我只能在上课的时候，看着榭清瘦的脊背，红脸发一会儿呆。他的头发浓密茂盛，每次上完体育课回来，看到上面的汗水，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手绢，为他擦拭；但每次，却只是攥在双手里，绞到手指疼痛，呼吸几乎窒息。许多女孩都喜欢榭，但她们那么热烈、明晰地表达着对他的爱慕。她们在他踢球的时候，会高嘁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她们看见他走过来，会嘻嘻笑着说榭你今天好帅啊；她们还会很张扬地把他的诗，抄在课本的扉页上。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们对榭鲜明的爱恋。而被此起彼伏的小痘痘弄坏容颜的我，却是连头都不敢在他面前抬一下。还好，他坐在我的前面，我可以那么温柔地，笑看他一丝不苟地写字，声情并茂地读书，甚至看着他打瞌睡的时候脑袋很可爱地轻轻点着。他的一切，像儿时反着来看的电影，以背面的形式，徐徐展现在我的面前，这些，已让我足够欢喜且感激。

二

榭很少跟我说话，交作业的时候，也是沉默的。他总是很快将作业本放在我的面前，便转身做自己的事情。我总能准确地算出他要转身的时间，而后迅速地将头低下去，听见他远去了，这才敢抬头，去看他的作业本是否像往昔一样，安静地躺在我的面前。但还是有一次，头抬得早了，他的视线恰好落在我的脸上。两个人尴尬地静默片刻，他突然红着脸小声说：“我表姐用姗拉娜祛痘膏，很见效，你也可以去买瓶试试。”那时候，好多杂志都在做姗拉娜的广告，但因为贵，囊中羞涩的我，只能在收集全所有它们的资料后选择放弃。

怎么也没有想到，极力想要从自己的生活里逃避的一个名称，竟是在榭的口中，说了出来！我关注、爱恋着他的所有，而他，却是那么可笑地只记住我脸上的痘痘。而我，曾是多么执著地想要让他忽略掉与痘痘有关的一切东西！

但我还是以一声冰冷的“谢谢”，来维护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只是此后，我的视线，再没有在榭的身上停留过。曾经那么炽热的暗恋，就因为这样一句将我的自尊击落到最低处的关怀，戛然而止。

三

几年后，我读了大学，脸上的痘痘渐渐少了。年少时的自卑，亦因此慢慢消逝，直至化为虚无。甚至，可以在额头上又不经意间冒出一颗痘痘时，依然在喜欢的男生面前温柔浅笑，再无胆怯。就在已经快要将榭忘记的时候，一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他的文章，他说读书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喜欢她的内秀与聪慧，喜欢她柔软的长发，喜欢她白皙的面容，甚至连她脸上的痘痘，都觉得美；可是，那时的自己如此卑微，不敢在她面前说一句话。后来有一次，在交作业的时候，和她无意中四目相对，那一刻，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竟是开口便说出一句后悔一生的话。他说：我表姐用姗拉娜祛痘膏，很见效，你也可以去买瓶试试。可是，他是多么想要让她知道，他其实撒了谎，他知道她一直在关注与祛痘有关的一切事情，他只是期盼着她说想要，而后将早已买好的一瓶送给她。即便是她拒绝，他也会告诉她，其实那些痘痘，是如此的可爱，且让他喜欢。但是，她却那么执拗地将对他的误解，坚持到毕业。

故事的另一个版本，竟然是这样的。我暗恋那么久的榭，原来也一直在偷偷喜欢着我。只是，痘痘的疤痕可以去掉，而我们年少纯美的时光，再不会来。

还好，那段在心底潜滋暗长的自卑，在一日日成长的岁月里，终于像痘痘一样，在平和平淡的心境里，温情地在我们的记忆里停驻，再不前行。

[余威摘自《通辽日报》2013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