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模糊爱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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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不是一个酗酒的人,但时不时地也会去买醉。遇见秋枫就是在我常去的酒吧门口,那晚狂风大作,漫天乌云翻滚,气象预报说,寒流将在24小时内抵达本市。他一袭薄薄的黑衣,倚靠在一盏路灯下剧烈地呕吐。

他抬起头的刹那,我看到他英俊而略带肿胀的嘴唇,仿佛那天生适合用来亲吻和吸吮,可是这样的时候,在他不甘心的挣扎里把它扭曲成痛苦而凄艳的美丽。

我原本只想上前扶他一下,可是当我的手放上他的肩时,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紧紧地,他的脸埋在我披散的长发里,让我感到逼人的热力,顿时无法呼吸。

我惊慌地推拒,却因他一句话而鬼使神差地凝住。

他说,告诉我,到底有没有爱情,有没有?

二

那是我唯一见到秋枫失态的一次,此后我只当作陌生人的邂逅,却不想半月过去后在部门会议上,见到神色冷峻的他,坐在我对面。目光对视片刻,我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心下惊喜,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缘分的感觉。

我的办公室和秋枫的办公室是在同一楼的。每天早上在电梯里都能碰到他,那一张凛冽强硬的脸,让我常常重温醉酒之夜的场面,反差强烈而引人遐想。见面时通常我在点头致意后,很自然地选择背对着他,可还是感觉到背后凌厉的眼神似乎正在打量着我,让我的心一颤一颤的,慌慌的。

隔天的会上,我侃侃而谈,工作是我自信心的来源。秋枫非常随意的,夹着烟,轻点着桌面,我突然无端地憎恨他的气定神闲,似乎当他绝望悲伤时我才有靠近的理由。

我明白秋枫属于有故事的人,想知道又怕知道,知道了,就再难抽身。所以我唯有拼命地给家磊打电话来缓解内心的颤栗。我和家磊从八岁时就在一起,青梅竹马地度过十几年,即使不说爱情,也足够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他大学毕业去深圳追逐梦想前,临上车时递给我最爱吃的青橘,满满一包,闪着油绿的光。他握住我的手说:小米,你可能不相信十岁的孩子会有爱情,不过从十岁我就爱上了你,那时我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娶这个女孩子,还记得当初你穿一条格子裙子,梳着两个小辫子,耳朵后面有一颗痣,我总想去亲亲那颗痣。

然后他轻轻地吻我耳朵后面的痣,轻到近于无,我的脸刷地红了,再然后止不住地流泪……

如果没有秋枫的出现,我可能接受家磊一生一世,因为我一直是个以聪明自傲的人。所谓聪明,有时候便是世故,昂首向前,在既定的人生轨迹上绝不允许自己有半步行差踏错。工作如是,爱情亦如是,但我的坚定立场突然间经不住考验。

家磊快速处理完深圳的事务飞回来,久别重逢于机场大厅里他紧紧拥住我,我还是感到心理缺失。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我想自己回不去了。家磊捧着我的脸说:小米,你变瘦了。我心痛,他怎了解我承受着一个人孤独暗恋的寂寞?而往往催人老的不是岁月,是爱。伤人的不是痛苦,是情啊。

三

我把对秋枫的情思爱语发疯般地转移到应酬上,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订单也一笔一笔地滚滚而来,他的眼神渐渐从凌厉变得带着些许温柔,我为这点小变化欣喜若狂。也许我真的醉了,醉得彻底且没有理智。

12月8日下班前,我转身要走,秋枫忽然叫住我,说,元旦酒会快到了吧?

我点头,是啊,就快到了呢。

酒会上,你可以做我的舞伴吗?

我一惊,抬眼看他。他笑: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声音很轻,却像鞭炮一样在我心上炸开。点头说好然后走开,整个身体隐约有跳舞的冲动。转念冷静地想,他有无女友与我何干,终究是要嫁给家磊的。

元旦酒会在我不动声色的期盼中来临了,我拖着长及脚踝的红色棉布长裙,头发做成大波浪的妩媚,甩在一侧用手帕松松系了。秋枫一身藏青,在台上致完简短的祝辞后走下来,径直移步向我。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别人瞩目的对象。我脸颊微热,好像周围所有的人都看见,他走向我的样子。

舞曲响起,我们不停地旋转。虽然不是“舞林高手”,可那晚和他竟然相当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的手心里,全部都是细细的汗,有我的,也有他的,沾染了彼此说不清的暧昧。

几曲结束,我悄悄退场。秋枫跟了上来说,你要去哪里?

我一扬头,脱口而出:天涯海角。

那我也跟你去。

我看着他,他嘴角含笑点头。我心跳若狂,冲动地拉起他,跑出了酒会。两人一起奔跑,直到气喘吁吁,然后一言不发地紧紧纠缠在一起,疯狂地亲吻。

那一晚,在秋枫宽敞的房子里,我放任自己沉迷着。而他也放纵地舔吻我的耳垂,舔吻我的舌尖,他虽然不说话,但比我更沉迷更狂野,好像要把我揉碎。我透骨清醒却又没顶沉溺,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热情的男人,他一定很久以前就开始向往我的身体,就像我向往他的一样。

待到欢乐退去,夜已深沉。我走时一切都恢复平静,门在我身后掩上时,我的心里余留深深的失落。原本以为他能说一句话让我有理由留下来,我试着说要走时,他也无动于衷,只是小口呷着杯中的红酒,好像,我的来与去都与他无关,好像,刚才那样的热烈是另一个人。我努力摇头甩掉忧虑,我知道,自己低估了他的冷漠。

随后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照例在公司电梯里相遇,见他竟然表现得比往日更凌厉,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我尽量压抑心底锥刺的痛,伪装平静。我一个人煎熬着,会深夜跑到自家的顶楼天台上去,吼叫两声。这样,心情暂时会畅快些。

第二个月,我彻底死了心,只是每天约家磊逛街喝茶,然后躲进他怀里流泪。有一天我与家磊在餐厅里偶遇秋枫,他看到我竟然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就过去了。我唯有借酒浇愁。家磊要送我回家,我推开,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径直坐到秋枫那里。依借酒意,我大力擂门,疯狂地叫:秋枫,秋枫。

门开了,我一下子扑倒在他怀里,像只可怜的猫,舍不得离开主人的怀抱。

我终于知道他的故事,他告诉我:曾固执地以为他和高中时候的恋人,在经历了7年的进进退退后,仿佛永远就近在咫尺了,所以当她再次转身而去时,自己还来不及悲伤,就跌进绝望,他心灰意冷地拒绝新恋情。

我看着他,沮丧到无言以对。7年!有多少男子说,爱一个女人,最好只爱她一个晚上,而她却能让他这样断断续续纠缠7年?

四

我背负着无情的恶名果断了决我和家磊的爱,分手时他的眼里泪光闪烁,第一次,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我几乎是以一种悲壮的姿态结束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又以无悔的态度杀进秋枫的生活。

我为秋枫做羹汤,亲手给他洗衣服,那些名牌衣服经不起洗衣机的折腾。

他过意不去,可要帮忙?我微笑,帮忙?好,你负责放肥皂粉,我负责洗。

他在迅速沉落下去的暮色里,沉吟半晌:小米,我无法忘记过去。

我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可是……

我如何对你,是我的事,与你也无关。

秋枫不再说话,我的心突然绞紧,知道他也不是完全地不在乎,只是他的在乎,飘若飞絮游丝。

转眼四月明媚,空气中有薄薄的花香。每闭上眼睛,感受着我的心在无声地渴望,而秋枫却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对我说:小米,她说,她要回来,我告诉过她,我一直在等她,也……告诉过你。

我觉得悲哀像海水一样漫上来,又渐渐退去。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甚至迟钝到没有问他,是否这段日子以来,习惯有我在身边,是否我的离去,会给他带来些许微微的疼痛。

我走向陌生的城市,开始新工作新生活,却如他一般抵制新恋情。有些个夜里我在镜子前,缓缓褪去贴身的小衣,看着我青春光滑的皮肤,那上面跳跃着一簇簇蓝色的火焰。我叹息,时间在慢慢爬过我的肌肤,那些个夜里我独自舞蹈,我用虔诚和欲念交织成想念,想念一个人。

流年似水,无声无息。我无意要爱到老之将至,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爱情中解脱出来。也许答案,可以由他来给我。

于是,在一个冬日的下午,拨打了那个沉寂许久的电话号码。他一下子听出我的声音:小米……你是小米吗?我一直在找你,咱们见面吧!

最终还是选择了酒吧,秋枫讲述他后来的故事:你走后她确实回来过,确实想要接受我,可是,我居然无法勉强自己,去演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

你不是一直很爱她吗?我疑惑。

秋枫沉默,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小米,其实,我并不是爱一个人,只是爱上征服的刺激。这么多年,她若即若离总在漂着,当她离我越远我就越想抓住,她越冷淡我越迎难逆游,似乎只是为博得内心的认可满足,这并非真正的爱而只是人强烈的占有心……

我的心渐渐抽搐起来,为他如此冷静地剖析自己,也为了我内心深处,在此时居然有着不可言喻的赞同。

秋枫没有注意我的异常,接着说: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曾千万次告诉自己,应该伸手去拥抱她,只是我突然不想,也不能,我觉得面前的女人好陌生,千百次地追回而当要修成正果之时却失去了征服的,竟懒得去接受了。

我听着他的话,一刹间回忆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韩片《火鸟》,剧中一女孩美兰强烈追逐着疏远她的男人世勋,凄惨到为他自虐,赤脚踩在碎玻璃上依然不罢休,可那样的爱只是其占有心理在作怪,因为无法得到所以孜孜不倦,只是沉溺于纠缠折磨带来的里。

秋枫说完了开始缄默,他点上一支烟,修长的手指,轻触我放在桌面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温柔问我:小米,我曾想过没有她我会爱你,现在还来得及吗?

我平静地抽出我的手,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说,我确定的是:当我爱了多年的人,真的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感觉,很不幸地和你相同。

他愣住片刻推开椅子冲过来,抱住我,像第一次那样。我毫不犹豫地挣扎,祈求地看着他,他的手慢慢放松。

泪水,从我脸上一点点敛去了铅华,我喜泣庆幸自己破茧成蝶了,能够从爱的怪圈里挣脱出来。曾经懵懂的我,在真爱和征服的一步之遥里模糊了爱的界线,殊不知爱从来都需要阳光透明,从来都需要目光呼应,从来都需要两厢情愿,并非一个人的占有。

所以,我后悔为错爱浪费的青春时光,但好在,总可以,优雅地谢幕。

责编/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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