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网络的恐怖脚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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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郭威毫不怀疑地认定，自己已经确切地掌握了那位“孤独者”的全部信息。

所谓“全部信息”，当然不仅仅是指表现在网络上的那些东西，也不仅仅是网络上的名字和来源等电子资料，它还包括对方的面貌、服饰、身份以及实际的住址和上网地点。

当郭威坐在“曦园”草坪中的木头长椅上面，透过用来遮挡面孔的报纸上的小孔，看到“孤独者”从电子系楼的大门里出来，并朝学生宿舍区慢慢走去的时候，用“心花怒放”一词来形容他的心情绝不为过。

于是，郭威决定按原计划采取行动。时间，就定在今晚。

一 孤独者

夜色如同混了杂质的墨汁一样漆黑而肮脏，阴冷潮湿的空气弥漫在每一片空间的周围。郭威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校园的小道上，缓慢而坚定地接近电子系大楼。

涂有放射性物质的石英表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忠实地报告着目前的具体时刻。午夜零时，这是郭威能够离开宿舍楼的最晚时间，可对于他正要前往的地方还是显得为时过早。但是已经不能再等了，再过几分钟，整栋大楼就要熄灯锁门了。

这所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眼下正在放假，郭威“非法”借住在表哥的研究生宿舍里，以满足每天到系里不花钱上网的欲望。表哥是学校生物系的硕士研究生，这几天外出替导师开会，于是，宿舍就成了郭威一个人的天下。

总共不到1000米的距离，可郭威却觉得漫长无比。他不知道那些罪犯作案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惴惴不安，但他却武断地认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紧张得比他们更厉害。

郭威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许他下面即将从事的就是一桩罪行，因为人类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最大的教唆犯。

电子系楼的楼门像以往一样用链锁锁着，但却留着一道不为外人所知的缝隙。尽管郭威只是校园里的一介侨民，但是表哥告诉了他学校里的无数秘密。

郭威控制着双手的力量，小心地推开门，尽量不让它发出刺耳的响声。不过年久失修的门轴还是激动地尖叫了起来，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门房大爷大概早已习惯了这种动静，早来晚归的学生每天都有，因此根本没有人出来干涉郭威的行动，第一步骤“进入系楼”就算顺利完成了。

楼里比外面更黑，郭威不得不先停下脚步，好让眼睛适应一下眼前的环境。郭威并不担心在等待眼睛习惯黑暗的这段时间里会出现什么变故，此地虽然阴森，但是绝不恐怖。所有教学楼在夜间的情形都如出一辙，所有的恐怖都来自害怕者自己的内心。

这里再恐怖，难道还有摆满了猛兽标本的生物楼之夜恐怖吗？即使是那里，表哥也已经带郭威参观过不止一次了，而且第一次就是在夜间。

郭威相信，既然自己有了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今天晚上也就不算什么了，电子元件毕竟比猛禽野兽的样子要温柔得多。

郭威倾听着自己的呼吸拾级而上，同时尽量将脚步放轻。他实在不想在行动之前，就将整个计划用身体语言向对手和盘托出。

根据今天白天所做的事前调查，郭威毫不费力地直奔目的地而去。一路上没有出现任何麻烦，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协助着他的挑战。

令人奇怪的是，应该有人的房间里面却没有透出一丝灯光。郭威一面移动着脚步向那里接近，一面飞快地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最后郭威终于坚定了原有的信念，他确信自己在此前的侦察和推断绝不会出错。

不过在真正抵达门口的时候，郭威还是略微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些什么。尽管事先有无数种设想，而且还颇有些网络上的戏谑与幽默，可是真到了现实生活当中，郭威却又恢复了平时那惯有的腼腆，这一点可是郭威万万没有想到的。

房间里面并没有“噼啪”作响的键盘声，甚至没有一点儿声音，这使郭威再一次怀疑自己此行的必要性。不过在思忖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抬手敲门。

但是没等郭威右手的中指指节落在门板上，里面便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声音：“我已经在这儿等候你多时了。”

当然这并不能表示郭威失败了，最多只能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这次的挑战书是今天早晨8：00下的，传递的方式自然仍旧是网络。不过所谓的“早晨”只是针对常人而言，对于包括郭威在内的决斗双方来说则应该算是“晚上”。在此之前他们都刚刚上了一夜的网，下战书前也都准备在互道“晚安”之后上床睡觉。

挑战的双方分别是郭威与这位所谓的“孤独者”，挑战的内容十分简单：郭威告诉对方，以今天夜里2：00为最后期限，他肯定能知道“孤独者”所在的地点。

其实在当时，郭威就已经估计到了此行的艰巨性，但他还是坚信自己能稳操胜券。郭威之所以没有事先扬言他将亲手“抓获”对方，只是为了要给“孤独者”一个措手不及。郭威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孤独者”事先的挑战过于傲慢，另外一方面则是由于他自己也很想被这种戏剧性的紧张所刺激。

可是现在，郭威却在长途跋涉后试图撞线前的最后一瞬间，被“孤独者”一眼看破！

门开了，郭威看到了“孤独者”那早已熟悉的女大学生的面孔；而“孤独者”，则第一次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男孩子的脸。

按理说，这样的两个人本来是没有任何机会认识的，可问题是郭威与“孤独者”的相识完全不是通过传统的方式，而是通过正在风靡中国的国际互联网络。每一个网民都知道这样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在网络中几乎没有不能够成为朋友的人。

只不过这种认识，与传统意义上的认识有着很大的区别。

假如是在过去，有人对你说他有一个天天聊天的朋友，他们之间已经好到对对方的情况无所不知了，但是彼此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模样，也从来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就传统的信息传递方式来说，无论是飞鸿传书还是电话传情，都不可能出现上述这样的效果。假如不是存在什么极为特别的原因，那就是讲故事的人在有意骗你。

可是现在，这种故事却比比皆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了网络。

网络使郭威与“孤独者”相熟已久，网络使郭威与“孤独者”首次相见。

“您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郭威有些尴尬地回避着“孤独者”的上下打量。

“你以为你的脚步声真的很轻吗？”“孤独者”在现实中说话的语气与在网络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郭威自嘲地笑笑，但是那笑容里包含的内容却十分丰富，其中一项自然是沾沾自喜。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孤独者”显然已经看出了郭威的想法，投其所好地急忙发问。当然说她完全是为了“投其所好”也并不十分准确，因为郭威毕竟真的知道了自己的上网所在地，而且居然亲自追到了这里。

“这话要是说起来可就长了。”郭威开始摆出一副网络大师的姿态。

在网络方面，郭威的确堪称大师，在他与“孤独者”相识的那家BBS上面，就更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在郭威眼里，“孤独者”虽然比自己虚长了几岁，但很可能还是一个刚刚脱离网盲的小女孩呢。

网络上存在着大量由网民们自造的词汇，众多纷杂，变化多端，有时候连许多老网民都搞不清楚。但是有一个词汇却无人不知，也没有人不认可，那就是“美眉”——女孩子的意思。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明在网络上就有性别方面的歧视，就像在网络上也没有年龄上的霸权一样。郭威感慨地想到：15岁的学生网虫和50岁的教授网虫完全平等，15岁的网盲与50岁的网盲也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不信的话，看看BBS上这两个人的个人资料就全清楚了。

所谓BBS，是电脑网络上的一种功能，它们就像众多的瘤子一样衍生在巨大的因特网上。按照它的英文原意，可以把它翻译成“电子公告板”或者“电子公告牌”等，不过这些名词远不能蕴涵它的全部内容。在它上面有着无数的功能和故事，真要著书立说没有上百万字根本不可能说得清楚，但要是直接上去浏览也许一个晚上就能使人了解到什么叫做信息时代，同时也能深刻理解什么叫做网络文化。

郭威与“孤独者”就是通过那所全国著名大学的BBS相识的。在这个美名远扬的站点上面，郭威即使不能被称为“元老”，至少也算得上是一名“常客”。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正是郭威像疯了一样上网的时段。当时刚刚放假，郭威终于取得了在表哥办公室上网的特许权——准确地说是表哥导师的办公室。在那段日子里，郭威自由自在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每天一起床——无论什么时间起床，必定是脸不洗、牙不刷就先打开电脑上网，浏览一番之后才开始收拾个人卫生；而睡觉前——也不管究竟是什么时候睡觉，必定是刚刚关机，然后直接上床钻进被窝。当然这些“开篇”和“尾声”都是在宿舍进行的，真正上网要到系里——那里免费。

最初郭威是来给表哥做老师的。其实表哥刚刚在这家BBS上注册不久，仅仅获得了一些初级的权利。打个比方来说，如果说BBS真的只有“电子公告板”这么简单的功能，只是用来各种信息的话，那么表哥现在就已经有权在这条热闹的“大街”的“墙上”张贴自己的文章了。

网络就是有这点好处，谁都可以在上面发表观点，假如你硬要说粗话也可以，只不过公众的监督机制仍然存在，它会通过站长或者版主给你一定的惩罚，比如暂停你的贴文权。

那天早晨，郭威从办公室回来睡下，可下午在恍惚中醒来时不禁心痒难忍，结果迷迷糊糊地用宿舍的电脑又爬上了网。听着网络连通时的声音，郭威觉得这是世间最舒适的享受。

郭威登录上站，用飞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最新贴上来的文章，然后便准备先下去——他应该去吃饭了，尽管已经搞不清是哪一顿饭了。其实才刚刚离开几个小时，即使有一些新消息也不会真的多到哪儿去，郭威要的只是这种上网的感觉。不过在宿舍用表哥的电脑上网是要花钱的，要知道在系里通过校园网上因特网是一回事，在宿舍上网又是另一回事，前者不花分文，后者可是要花自己腰包里的银子的。

然而在下去之前，一篇新贴上来的文章引起了郭威的注意。那是一篇类似小广告似的东西，发文的作者向大家推荐一个张贴了不少新软件的网页，建议大家不妨过来看看。由于它不像其他广告那样花里胡哨地招摇，因此很快便被淹没在大量的信息海洋当中，没有引起别人过多的注意，郭威看到它也完全是出于一种偶然。

郭威点击这个超文本文件上的蓝色标识，直接链接过去。这个时段网络的速度很慢，磨蹭了半天才进入那个网站的主页。接着，一行鲜艳的大字映入郭威的眼帘：

“欢迎各位访问黑色阳光站点，这里会使您永生难忘。”

郭威笑笑。在网络上“夸张”这种修辞方式经常被使用，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慢呀慢呀，此时的网速与郭威惯用的夜间上网速度相比显然不在一个档次，这得花掉多少饭钱呀。郭威的心在隐隐作痛。表哥已经说好要郭威自己付这个月的电话费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晚上到系里去看这个未必新鲜的什么“黑色阳光”呢。

电子数据信息在艰难地传输着。网页上有许多项，但是由于传输速度的原因，它们始终都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个栏目率先跳了出来，居然也是个小小的BBS系统。

既然这个窗口肯先接待来宾，那就客随主便吧。郭威边想边用鼠标点击那里进入。这里不用繁琐的专门登录手续，实在是方便得很。

然而让郭威感到奇怪的是，整个BBS几乎空无一人。郭威查询列表，发现只有一位访客在这里孤独地徜徉，而它使用的名字就是“孤独者”。

“你该不会是这里的主人吧？”郭威敲动键盘打出句子，与对方开了一个十分拙劣的玩笑。因为从对这句问话的回答里，就能够看出一个人网龄的长短。

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完全出乎郭威的预料：“快离开这儿！这里是一个黑客站点，你会倒霉的！”

“黑客？很可怕吗？”郭威虽然感到惊讶，但是绝对没有恐惧，只有电脑盲才会对病毒、黑客之类的东西感到惊慌失措。“我自己就是黑客。”

“我不和你开玩笑。你要是受害了可别怪我。”对方依旧言之凿凿。“我在这儿是为了挑战的。”对方继续说。

“我要是防不了黑客就不敢自称‘缉黑之手’了。”郭威也依旧潇洒。“缉黑之手”是他在网络上的别名，就像“郭威”这个网络名字一样被别人认可。“我愿意和您并肩作战，舍命陪君子。”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对方飞快地打出一句古词，“那好吧，到时候别怨我言之不预……”

郭威不知道对方是否说完了，反正他觉得到这儿还不应该结束。可就在这时，这个奇怪网站的BBS突然变更了画面，仿佛有一扇门突然开启了……

从那以后，郭威与“孤独者”便成了好朋友。当然啦，这时还只是网络上的好朋友。

两人在那所著名大学的BSS上频繁地聊天。众所周知，在BBS上面不但可以实时聊天，而且聊天室里还有许多有趣的功能，诸如锁门、把聊天室设为秘密状态等，还可以做一些带有感彩的动作，比如微笑、流泪、握手、拥抱，或者打人、踢人。

刚开始频繁接触的时候，两人每次都要谈起那次有趣的历险，仿佛棋盘高手喜欢对某一局对弈反复复盘一样。当然每次主要都是“孤独者”在介绍情况，而郭威只有满怀嫉妒地聆听的份儿。

因为那一次让郭威十分丢脸，那扇奇怪的“门”刚一打开，郭威就被“踢”出了网络，与此同时电脑也死机了。

“孤独者”讲了关于那个主页的许多事情，历数这位黑客主人如何如何，郭威听得十分心痒。由于故事实在是过于精彩，郭威竟然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当时“孤独者”会不会也被“踢”出来了，然后编出一套东西来哄我？也许她事先已经有过被“踢”的经验？因为郭威后来又再次去过那个网站，结果自然是一模一样。

不过根据“孤独者”所叙述的细节来看，郭威分析她讲述的故事不是瞎说。郭威之所以相信“孤独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人总不能谁都不相信。

不过在问到“孤独者”为什么要到那里去的时候，郭威总觉得在对方的回答中有很大的保留成分，有时候被郭威追问得急了，“孤独者”干脆说只是因为好奇。

对于这个回答郭威显然是不满意的，他总是拿出当时“孤独者”所说“我在这儿是为了挑战的”一句来反驳。可一说到这儿，“孤独者”就更是顾左右而言他了。

每当此时郭威总要喟叹，假如是面对面的聊天，郭威一定会听到“孤独者”支支吾吾的话语，看到“孤独者”尴尬的表情。虽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但察颜观色的本领却不比许多成年人差。

不能真实地看到、听到对方，这显然是网络的一大弊病。不过要是装一套摄像系统，也一样能够达到电视、电话的效果，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

可是郭威与大多数网友的想法是一致的，认为这个问题还是不解决的好。与其和一个人面对面地说话交谈，倒不如这样隔上一层薄幕来得愉快。

于是，郭威开始好奇“孤独者”的真实身份，并开始了对“孤独者”的网上追踪。

说是网上追踪，但郭威的水平毕竟有限。他曾看过不少有关电脑网络的影视作品，上面把网络高手演绎得如何了得，其实那都是胡编乱造的。至少在国内，目前还没有这样的高手。而郭威自己的水平就更为有限了，因此在真正追踪之前还是采用最省事的办法好些：在BBS上搜索一下对方的信息。

郭威早就听说，有一些专门的机构在专门对付网络上的黑客，它的工作人员并不集中在一起，而是混迹于众多的网民中间。他们收集资料、分析情报、警告黑客、打击犯罪。而那个神话般的组织，名称就叫做“缉黑之手”——这就是郭威为什么要取这个网络别名的原因，因为他对这一组织一直非常敬佩。

而现在，郭威怀疑“孤独者”就是这样一只“缉黑之手”。

在BBS上可以查询每个成员的个人资料，不过资料的多少就取决于对方自己公布的详略了。“孤独者”的资料平平，几乎什么也没有明确写清。而且更令人不解的是，显示她来源的信息也被掩盖了——那本来应该是一连串被句点分隔的数字，而现在却仅仅以一个不起眼的星号代替了。

郭威知道，整个BBS的最高领导——站长、版主以及一些钻石级的网民都是可以隐藏自己来源的。但是他查询了BBS的各种人事资料，发现“孤独者”既非站长也非版主，好像也没享有什么特权，可她为什么能拥有这一功能呢？

在郭威眼里，“孤独者”的身世一直是个谜。

可人总是这样，对方越是保密，就越是想要知道底细。于是，郭威不再局限于这家BBS，而是开始着手调查“孤独者”的一切情况。

郭威再没有问过“孤独者”什么，郭威相信她是不会说的，有关追踪网站的事已经足以说明她一向守口如瓶；而既然她本人不愿意说，贸然相问只会使她更加小心防范，因此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下期更精彩）